文／陳金鳳

年輕時的母親，為了孩子，為了生活，根本沒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所以我們兄弟姐妹也沒人知道她的喜好是什麼。直到我們都婚嫁，剩下母親一個人獨居後，才知道她不但對植物愛不釋手，還兼有一雙百變的巧手。

母親還有體力出國旅遊時，每次都會帶回來幾樣小飾物或飾品，再結合家裡的盆栽，打造出令人驚豔的迷你園藝。屋內各角落及一坪多的陽台，便是她的樂活天地，每次回娘家都會看到不同的景觀。她的巧思和巧手，我們六個兄弟姐妹無一人能及。

例如公寓陽台：鐵窗上垂下的小葉藤蔓上綴著一隻老鷹，既能美綠化鐵窗也能遮掩隱私；紅瓷磚地板上，一盆盛開的桃花下擺放了一座小橋流水藝品，嘩啦嘩啦的水聲在炎熱的夏日聽來，更添幾許清涼意境；九重葛花架下，用兩根竹子頭塑造的鴨子，尾巴下還各有一顆幾可亂真的鴨蛋，乍看真以為她養起了鴨子了呢！

室內靠牆的長櫃上也一樣變幻無窮：迷你的竹籬，將一套縮小版的古早農家鍋具、桌椅圈起，籬下還有一隻毛色亮麗的公雞正在啄食一束稻穗，活脫脫就是母親從小生長的農家風貌；梁下的角落，立著一截路邊撿回來、形狀特別的枝幹，一隻無尾熊布偶就坐上面，哇！我們家有無尾熊耶；米白的絲瓜纖維囊用紅絨布纏成ㄚ字型，成了超級卡哇伊的夾腳拖；縮小版的竹籃裡，躺著一個全都露、雙腿抬得高高的嬰兒小泥偶，為了增添趣味，還幫它包起了尿布……連束在窗環上的窗簾下擺，她都能擺弄出一朵花的形狀來。這等巧手，親友鄰居看了沒有不嘖嘖稱奇的，大家都說，老媽真是欠栽培，因為她連小學都沒上過呢！

然而，母親八十大壽那年換了人工膝關節後便不再出國，隔兩年，臉部又得了帶狀泡疹，痛得無心再浸淫於她的最愛。兩年半前母親走了，陽台室內，再也沒有迷你園藝可以觀賞。

只慶幸自己還有遺傳到那麼一點點基因，更慶幸自己結婚十三年後，終於有了一方小土院，可以種植常綠的小植物、會開花的樹，也養養荷花。常綠小植物養在壺嘴有缺口的小陶壺內，鏤空的隔間框是最適合它落腳的位置；將落櫻裝在玻璃杯、碗中，為桌面添新意；或是荷花落盡後，將被陽光染成古銅色的蓮蓬集結置於陶甕中，美化室內角落。

生病前，母親看到我的園藝布置都會加以讚賞，雖然簡化了許多，但是每次聽到女婿說「這都是跟媽媽學的」，她總會笑得合不攏嘴，這是母親生前最喜歡聽到的一句話。如今，母親再也聽不到這句如「甘仔蜜」的話了，而我，也只能在回憶中懷想她開懷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