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雲龍
十七八歲的時候,因為四肢末梢神經的疾病,我被迫休學回家,坐上了輪椅。
本來沉默寡言的父親變得更加沉默。我覺得父親愈來愈嫌惡自己,每當他下班回來,我原已抑鬱的心彷彿又被重重地壓上一塊鉛。經常,我們父子倆三天五天都不說一句話。
這個樣子過了有兩三年,我二舅聯繫了邢台一個國內聞名的醫師,父親就背上我,隨我舅一起踏上南下求醫的列車。
那時候父親已經五十來歲,他一路上背著我上車、下車、中途換車。在北京候車的一宿,我們住在一家招待所的五樓,父親背著我一級一級地上樓,一級一級地下樓,他沉重的喘息聲迴響在我耳邊,我伏在他的背上不敢抬頭看周圍的目光。
邢台的那位醫師檢查完我的病,把父親叫到了裡間,醫師說話的時候,我透過門縫清楚地看見,父親的眼裡竟然閃出了淚花——那是我記憶中第一次看見父親的淚。後來我才知道,醫師對他說的是我沒得治了,能活到二十歲已經很不容易。
父親要死馬當活馬醫。在接下來觀察治療的那些天裡,他無數次背著我穿梭於各個科室做各種檢查,每天給我端飯、倒水、洗腳、洗衣服、背我去上廁所……
半個月後,我們絕望地踏上歸程。
而我卻有了莫大的收獲——我發現我錯了,我誤解了父親。父愛如浩瀚無際的海,而我們卻總是用兒女狹隘的目光去揣度、去定義那無限寬廣的胸懷。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我堅持到了現在,父親卻早早地離開了。
至今,我眼前仍然時時清晰地浮現我伏在父親背上的情景,清晰地浮現著父親腦後那片晃在我眼前的、過早斑白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