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寶福
日前外出用餐路過一間水果批發商,正對馬路的攤架上擺放著一落落黃澄澄的香蕉,遠遠望去就像有無數隻熱情的手正在招徠熙來攘往的路人上門光顧一般,老婆說:「突然好想吃香蕉喔!去買一串來吃好不好。」「想吃就買呀!但買你夠吃的量就好,我不想吃,小時候吃得夠多了。」看著老婆在水果攤前挑揀香蕉的背影,我的目光開始失焦,如電影畫面逐漸模糊般的淡出,然後淡入於一九八○年代的旗山小鎮。
當時我約四歲,父母因工作忙碌,哥哥和我被送到旗山外公家,外公務農維生,屋前屋後有一大片蕉園,當中夾雜著椰子、楊桃、荔枝、龍眼等果樹,農忙的時候,門前的廣場坐落著小山丘似的那些賣相比較不好的香蕉,每次跟外婆撒嬌說肚子餓或是嘴饞想要吃零食,外婆總是不耐煩的指向小山丘說:「企喫金蕉!」然後拿著大大小小的農具跟在外公身後,一溜煙的隱遁在蕉園深處。
那一堆賣相不好的香蕉,事實上是被高標準的外公給汙名化,有的充其量不過是在青綠的蕉皮上有一個被蟲叮的小黑點或是搬運過程中不小心挨到的小刮痕,內裡的果肉既紮實又香甜,和那些裝箱準備外銷到日本的一級品比起來毫不遜色,那就是我於旗山童年時期與我朝夕相伴的零嘴,吃食之餘,和哥哥及表姐們還發展出了五花八門的各種不同吃法。
有扮家家酒時作成水果拚盤的香蕉切片,煞有其事的坐在樹蔭底下將切好的香蕉放置在洗淨的蕉葉上,口感似乎也跟著升級;烤肉的時候將整根香蕉塞進炭火的餘燼裡頭,待整個蕉身黑得像一根木炭,再小心翼翼剝開蕉皮,就著飄散著濃濃炭香的軟爛蕉身舔舐,口感也是一絕;再不然於炎炎夏日時,將熟透了的香蕉往冷凍庫一丟,凍成木棍後插在腰間佯裝成大俠的佩刀,和哥哥來一場轟動武林、驚動萬教的對決,但要小心對決的時候絕不能被大魔頭外公或外婆看到,不然免不了又是一陣訓斥,被凍成像木棍般的香蕉敲頭,可不是開玩笑的。
此刻,我懷念被外婆一把奪走手中冰棍香蕉後被追著跑的感覺。人生如白駒過隙,蕉園、果樹今猶在,只是朱顏改。童年的親情、玩耍和田園之樂的回憶,像咀嚼香蕉時的口感一樣的香甜和溫暖;已經不在的主人、荒廢的蕉園和久無人居的大宅院這些圖像,和那些美好的人、事、物串成了一部小型編年史,記錄著一九八○以降,我和旗山與香蕉之間的斷簡殘篇。
「看起來很好吃唷,要不要來一根?」手中提著香蕉的老婆問。
「不用了,你吃就好,我小時候已經吃得夠多了。」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