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目光的觸及,內心便溢滿了幸福之感。我注視著陽光在她身上輕緩地移轉,皎潔花顏上明暗細微的變化,風輕柔地在花葉之間耳語,在秒與秒的間奏中,不斷的有花朵怡然乘風飄落,或單朵、或雙朵、或十數朵一起躍下,彷彿聽到某種呼喚———來自母親的大地,第一次感覺到花落也是幸福的。她們就這般祥和、寧謐地俯吻土地,有如依偎在母親的懷裡。
一隻白粉蝶來到花樹下,有好一陣子,牠就這般穿梭在飄旋的落花之間,與群花翩舞,或者群花與之共舞,牠好似迷失了,牠不知道自己是花還是蝶,而我也看不清楚誰是花,誰是蝶,如同莊周夢蝶,蝶夢莊周一般,在初夏和煦的風裡,一切恍惚如夢。蝶戀花,花戀蝶,誰是誰?或許原本就不曾有過差別吧!它們總能喚醒心靈對春天的眷戀,對美好的嚮往,對青春華年的懷想———
記得鄉下老家屋前有一棵合歡樹,每到夏日便開滿了一樹淡綠色粉撲般的花兒,當年的我總愛留連花樹下,任散入空氣中那一縷縷的清香,牽引著年少善感的心懷越過屋後艷紅的霞光,飄向海角天涯。八○年代的青年學子,很多人捧著席慕容無怨的青春,為她那一棵開花的樹而動容:「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讓我們結一段塵緣/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那是一棵爛漫燦美的青春花樹,多少人走過,大多時候卻只留下一地凋零的嘆息。
二十幾年之後,冥冥之中的機緣,我竟被一棵花樹所牽引,在她最美麗的時刻,漂泊的心從此甘願落腳在她面前,日日與她相覷,看她花開花謝,葉落葉生,如此走過了四季,始知之前寫下許多頌讚她的詩文,都是為了這一刻的到來,她在我心靈極為荒涼的時刻出現,雖然她總是沉默,卻又充滿了千言萬語,是她讓我安靜下來去看,於是我看到了生命的榮枯,發現了自然的愛,我也看到了另一個自己,那個恆常在澄明深處等待著我的自己。
於是當四月的風吹開了漫山遍野的油桐花時,我守著我那一棵花樹,那是一棵心靈的花樹,每一次心眼的觸及,便如浴在充滿喜悅的光中,皎皎的幸福泉流裡,感恩無以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