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梓

二、三十年前，台灣經濟起飛，「錢淹腳目」，旅遊一時蔚為風潮，是退休、閒暇人士生活之必要。從都市到鄉村，人人都參加旅行團，遠的到歐美，近的到日本、中國、東南亞。

父母親和村裡同輩的人當時正趕上這股風潮，一年總要出去個一、兩次。那時期，母親最愛跟我細數她去過哪些國家、哪些地方。我問她哪裡最好玩、景色最美？母親總是三言兩語就帶過去，有時一次去太多城市，連看照片都不知是在哪裡。

父親在後院和老朋友們聊天。剛從東南亞旅遊回來的海鳥伯說，這次去了東南亞幾個國家、幾個城市，有人說他跟另一個旅行團多了一個景點，有人說吃得比較好。本來是在聊旅遊的，結果竟成了幾個城市、幾個景點的次數競賽或是旅費比較。

五、六天去了半個中國、幾十個城市，或十來天去了數個國家，不是行程太趕連續拉車十幾個小時，就是不斷換飛機。父母親無法記住全部的地方，大概就是幾個印象深刻的，有時電視剛好播出他們去過的國家或城市，他們彷彿見到「故居」般興奮，然而較健忘的母親會遲疑地問父親：「咱咁有去過？」

經費便宜、去的地方多，是初始旅遊的選擇要件，尤其歐洲，十二天去五、六個國家是基本的。然而扣除往返機上各十多小時，每個國家平均兩天，對歐洲動輒比台灣大好多好多倍的土地，兩天能看什麼？絕大多數城市都是在車上或飛機上看。

但是「去過好多個國家」這樣的旅遊特色還是很吸引人的，就像一九九○年代流行的二九九、三九九吃到飽，重點在「飽」的量，不是質的精緻。也許是過去窮怕了，對食衣住行全都要求「俗擱大碗」，便宜又量多才能讓人安心。

不過隨著觀念的改變，旅遊不再只是觀光，而是帶有「休聞」價值，因此量多、便宜對有些人不再是首選，要的是精緻而深入。「走馬看花」疾疾行走花如霧，不如停駐下來仔細瞧個清楚；不再是車上看，是走路看或是住下來慢慢看；且「看」不只是看風景，是了解當地歷史、文物，了解異國的文化民俗風土，用腳、用心去體會，不只是拍照。

只是仍有人迷信「俗擱大碗」的旅遊，在台灣經常有一日遊，兩餐加上旅遊行程，一千元有找；或是陸客來台，六、七天含機票、住宿與三餐不到兩萬元。旅行社不可能做賠本生意，因此除了增加購物行程，被剝削的不會只是旅客，還有司機和導遊。

旅遊不必趕，也不全然在「看風景」，有時是休息，是度假。

曾經三次到日本佛光山本栖寺，一待就是四、五天。有人問我真有那麼好玩嗎？其實不是好玩。本栖寺位於富士山下五大湖之一的本栖湖，景致如畫。佛寺面對著大湖，日日茹素無所事事，暫且拋開塵廛俗事，每天最主要的「行程」就只是騎腳踏車遊湖。那是心靈休憩的所在，不是觀光的地方。

「吞多嚼不爛」，拿來說旅遊很恰當，多未必就是好，質精才是美。世界太大，人生太短，怎麼看都看不完，想要看得多，不如在家看旅遊節目，享受旅遊，就要慢慢走、用心看。

旅遊對我而言，有時只是找個地方，短暫把心放下，不一定在意多少個景點，而是看了什麼、享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