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Maple Day

「我、我所為二。因有我故，便有我所，若無有我，則無我所，是為不二法門。」──《維摩經》第九品〈入不二法門〉

專業地完成水電工作，不拖泥帶水，但整個人只有軀殼，沒有靈魂，沒有骨血，雙眼空洞，卻深不可測。後來才知悉他的疏忽引發火災，奪走他三個小孩性命，被救出的妻子充滿憤恨，離開他，他的心急速冰凍了起來，一如陳昇唱的：「把我的悲傷留給自己，妳的美麗讓妳帶走，從此以後我再沒有快樂起來的理由。」只是活著。幾年後，一路知冷知熱的兄長，病逝，留下的遺囑是由他擔任姪子的監護人，經濟無慮，知弟如他，希望藉此，失去哥哥與失去父親的兩個傷悲人，相互陪伴與療癒。

究竟人要如何從傷悲走出來呢？要如何從生命中重大的挫敗中爬起來呢？甚至要如何原諒自己呢？

我們讀書學習，卻從沒修過一門學分叫做「生命」，都是誤打誤撞，邊摔邊痛，吸取教訓，自我小一點的，懂得借鏡，累積經驗，慢慢成長；幸運者，僅遭皮肉傷，不致傷筋動骨；而有一種人，就像他，以為找到了美妻生了美子三個，就此美美地生活，如一條平日在屋前流過的澗水，平緩且溫柔，殊不知，竟有山洪暴發的時刻，源頭竟然瘋狂憤怒地傾瀉而下，淹沒房屋、整座村莊……

山洪退卻，房屋可以重蓋，村莊也能重建，在陽光明亮地照耀下顯得更新更大，但人心呢？

我一直在想他會接受遺囑照顧姪子，與世上僅存的血緣相依為命嗎？我也在想，一個心放在冰庫從不解凍的叔叔，能帶給正在探索新世界的姪子甚麼樣的生命啟蒙？叔叔不可思議的悲劇故事，將如何形塑與催化一個孩子的性格呢？

我設法想像、揣測，與組合，好萊塢式的結局應該是皆大歡喜，但這是真實人生啊，叔叔脫口而出：「我無法承受這一切。」不論是孩子驟逝、前妻再婚、哥哥離開，他都無法承受，只能將姪子交給他們的摯友，自己退避回到原來無人認識的城市，繼續地形如槁木，而他抑鬱寡歡中最貼心的安排，即搬離地下室，尋找一間兩房居室，姪子假日來訪得以住下。

鼓譟的旁觀者，有人同情，有人不解，覺得他軟弱自私，都是，也都不是，生命是個人的，個人感受是絕對主觀的，於他而言，他盡力了，當下的他能力所及的最妥善方式，這何嘗不是一種勇氣？

我一直用我的角度去臆測他的心境，而他也一直在所謂「我的」心境中困不出，這許許多多的「自我」都是自困的原因，真能放下，談何容易啊，需要經過三十三種磨練吧，《維摩經》第九品〈入不二法門〉中：「德守菩薩曰：『我、我所為二。因有我故，便有我所，若無有我，則無我所，是為不二法門。』」世間的因緣都不斷變化著，所謂好與壞，喜與樂都是「我」和「我所有的」感受，只有到心中無「我」，也無「我所有的」，才是進入「不二法門」。

在還沒打開心結前，已然走過一大段悲歡難辨的日子，叔姪兩人又坐在船上垂釣，看著背影，我想，生命就像一首詩，有的懂，也各有解讀；有的不懂，就予以尊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