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靜芝
整理舊物是我每年送舊迎新的必行儀式,而年年布新,卻始終舊物增長,不知該說自己「惜物」,抑或「惜情」。唯一最見確鑿的是生活平安,如若人無法平安,如何安物?看中東那些頭頂肩負全副家當的流徙之人,我們能擁一屋之頂,遮風擋雨、收身藏物,何其幸運。
從前父親愛惜文字,想留守重大新聞和心愛的文章,但生活忙碌,沒時間一一剪貼存留,便將欲剪而不及剪貼的報紙層層堆疊老高的在後院廊簷下,招灰引塵,其中的不捨和矛盾,即如灰塵糾結,只見日日積重。我就思及六祖惠能大師說的:「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父親和我就是過不了那道心無一物的關卡。
然而,我還是在過不去的關卡中,試著把「跨欄」放低,雖不到「放下」,想來該不遠矣。
我會把舊物換成新用,於焉物資循環,心雖蓄物,物的身量不會增高太快。例如有一個懸在汽車行李艙尾的鏤空網袋,由於換車,新車無法裝設像舊車般那種掛網袋的子,網袋至此本形同廢物,可我覺得,那麼好用能伸縮自如的大個兒掛袋丟了可惜,就在儲物間的牆壁安了兩個黏貼性掛,網袋一上,我又多了個不占太多空間的置物袋。
我也喜歡重新裝置舊物,像那些舊物再生藝術家。因而我家彷彿不時的有些換新,其實完全不是汰舊添新,不過換了擺置方式、換幅掛畫或擺飾。而新綠或花卉尤其惹得年年新氣象。
不過每年還是得學習捨棄。除了那些深具紀念性的什物,我仍然揀選些於我不常用、於人有大用的東西捐出去。我們這裡有不少的機構收集舊物,他們的愛心,使世界真正換了新血與新望。
我家也有些舊物的笑話,最大莫過於先生的藍色睡衣。那是一套我懷老大時母親送給先生的禮物。據先生講,那套長袖長褲的質地可夏可冬、舒軟耐用,因而穿了三十多年不厭倦。兒子說,從出生就見爸爸穿同套藍色睡衣;對於他們而言是一生見到的形象,譬若恆念似也不為過。而舊物的徵象,就在見證時間,不宜隨便拆毀,它們讓時間有蛛絲馬跡可尋,如同當我們尋到了線頭,亂七八糟的線團便可慢慢兒撥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