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人:鄭慧慈
政大阿語系系主任
一位老婦人推著輪椅停在台北車站附近一家連鎖店門口。台灣甚少有店家願意在門口設置無障礙空間,自然她只能自己跨上階梯,進去購買需要品。店裡有許多客人,放眼望去只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店員在招呼客人,她緊緊跟著老婦人,對其他顧客似乎毫不在意。我看在眼裡,只當這女孩是滿懷愛心的加拿大人,總是對弱勢者給予額外的協助,自然也心生暖意。
老婦人似乎是習慣性地注意著輪椅上的人,瞬間卻只見輪椅,不見輪椅上的人,她著急地隨手把手裡的商品放在身旁的櫃子上,女孩從頭到尾看著老婦人的一舉一動,自然也明瞭她的焦慮。我卻聽到她嚴肅的對老婦人說:「把東西放回原來的位置!」老婦說:「我要買這個給我孩子,等我找到孩子就會買。」女孩說:「不行,我怎知待會兒東西還會不會在?」強烈的字眼讓聽者以為身處中世紀的奴隸市場。
老婦人行動不便的孩子不知何時離開了輪椅。良久,一拐一拐地出現在老婦人身旁。接著這位年輕貌美的女店員跟老婦人說,輪椅擋到他們的店門,妨礙他們做生意。我看到的輪椅卻是放在他們堆積到騎樓的商品前面,並未阻礙到任何人的進出,阻礙人的似乎是這大財團的商品。我聽到她理直氣壯的說出一大篇道理,譬如騎樓是他們店的財產,輪椅不能放在騎樓,甚至說他們若不離開,會請警察來趕走她們。女孩唯一的目的似乎是要把這對母子趕出他們琳瑯滿目的商品世界之外,我心涼到以為自己潛入一座冰冷的地獄。「他者」在台灣竟是同文同種的弱勢者。台灣最美的風景是人?
我曾每天推著輪椅走在多倫多大街小巷上,短短數月便累積滿滿的真情與關懷。我和輪椅上的人沒有進不去的餐廳、商場或娛樂場所,無需宗教的撫慰,整個社會便是一座碩大的醫療所。記得有一次我們走在僻靜的小巷裡,一個年輕人脫下他的項鍊,掛在輪椅上的人脖子上說:「這條項鍊曾帶給我很多幸運,希望妳因此幸運。」有一次參觀農產品展,一個農夫拿三顆蒜頭送給輪椅上的人說:「妳一定會好起來。」數不盡的溫馨籠罩著身障者每一個日子。
我們培養孩子們自小維護自己利益,養成許多人自私虛偽,爭權奪利,漠視人道,缺乏同理心。政治人物和為人民發聲的民意代表們,何不衣著樸素的做一天義工,推著輪椅走一趟台灣首都最熱鬧的街道,試試看他們的強健體魄,是否經得起坑坑洞洞、陡坡、彎坡的馬路以及所謂無障礙空間的街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更何況是小城鄉的馬路。只要做一天身障者的義工,他們便明瞭,台北有哪一條街是真正的無障礙,哪一家商店會對身障者釋出最起碼的人道關懷?有幾家商店能讓身障者自由的瀏覽?大地如此遼闊,怎樣的社會會讓身障者無路可行?
再看台灣的外勞制度,彷彿是不知苦難或意欲圖利的人所制定的,各個環節都不便於身障者的家屬,外勞的薪資絕非中下收入家庭有能力負擔,更遑論聘請本國籍看護,而需要者往往是這些弱勢的家庭,巴氏量表又是另一個奇怪的故事。凡此都使得許多原本得以再見健康的人,因負擔不起昂貴的看護費而永遠殘疾。貧窮與疾病拖垮許多家庭,弱勢者其實是集團籠斷下的被剝削者,他們被層層的剝削,最後只得長久不見天日,我們的社會想見到正義是如此的困難。這種氛圍下的社會如何教育這家連鎖店的妙齡女孩能心懷同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