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潛水夫症爭議抗爭的相片。圖/公益信託星雲大師教育基金提供
顧玉玲
台北藝術大學文化資產與藝術創新博士生,人民火大行動聯盟成員。二○一五年起擔任台北捷運潛水夫症工人職業病爭議勞方調解委員。
曾獲梁實秋文學獎、時報文學獎、台北國際書展獎。作品《回家》獲二○一四年金鼎獎。
文╱顧玉玲
我與盛全在屋外站了有五分鐘了。夏日的山區,又溼又熱,蚊蟲忒多,我穿著短褲左拍右閃,一聲聲叫著阿義。盛全也是二十年前和阿義一起入坑的捷運工人,後來也罹患潛水夫症,共同上街頭抗爭三年。他們先後返鄉務農,盛全體內的氮氣泡似乎被農村療癒了,農忙時幾乎感受不到痠痛,惟農閒時經常來擾。又痛了?那就多喝二杯吧,盛全總是哈哈大笑帶過。
這二十年來,我幾乎每到花東必找時間轉到玉里待上數日,多半借住盛全、志誠或順明家,白天一起下田或四處串門子,這個位處三民的小村落就有七、八個當年北上從事捷運工程而罹患潛水夫症的工人。當時共同上街頭抗爭的經歷像一條隱形繩索,彼此牽連著,一個一個都能探知消息。
上個月一期稻作才剛收成,穀子全收,運至中盤商的米倉,種稻的盛全得空便領著我在村子裡閒晃、找人。雖是才相距不到一公里,但盛全習慣出門就開著五噸半的農用大卡車,載著一車農具、農藥和我,轟隆隆開進山裡,停放路邊,再走進依山腰而建的阿義家。
日上三竿了,屋外亮晃晃全是曝曬的天光。但屋裡暗,聽得到窸窸窣窣的聲響,阿義拖著鞋,一步步磨擦石子地蹭到大門口,他的眼睛半睜未醒,聲音沙啞而虛弱:「這幾天都出不了門,我生病了。」
糾纏二十年的潛水夫症,只有更糟,不會變好。阿義的臉色鐵灰,穿著深紅T恤跛腳慢行,每一步都像要跌倒了,他停在門口無辜地說:「你看,我連這個門檻都跨不過去。」
那不過是砌在地上不足三公分厚度的水泥長條,拿來擋住大門莫往屋裡去,嚴格說起來連個障礙都不算,像是一塊平磚放在腳下。但他連這個高度都跨不了,四肢無力,痠到將近虛脫。每天光是對抗那個痠痛,便耗盡他所有意志力與尊嚴了。
(摘自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報導文學得獎作品集《邊境》,聯經出版)
作者簡介
顧玉玲
台北藝術大學文化資產與藝術創新博士生,人民火大行動聯盟成員。二○一五年起擔任台北捷運潛水夫症工人職業病爭議勞方調解委員。
曾獲梁實秋文學獎、時報文學獎、台北國際書展獎。作品《回家》獲二○一四年金鼎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