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秋停  圖／羅有隆

那年往洛磯山沿途所見的湖泊與山林，已成心中永恆的風景。

翻開昔日照片，記憶前推，孩子們的身高漸地變矮，我的身影緊實，臉上青春一分分回返……

小黃花引路

霧飄散，雲跑得急促，心思隨著視野起飛，青綠、土黃色家園沉落雲的底層。看不見滿天星，飛機載著旅遊心情穿越水藍雲海，意識泅泳時而探出頭，想像此時於地圖上的移動。十一小時的飛行感覺並不漫長，如此遼闊的旅程便需這般隆重開場。

降落北國隨即租車上路，空氣帶著牧草氣息，彷似薰衣草的紫色野花開放路邊，七月天卻似南方初秋。路邊土丘一逕多彩，行道樹簇擁向前的路。晨午不分的氣候，陽光熱情短暫，山邊列車與高速公路並行，小黃花是引路精靈。

原野遼闊，這頭雨下得潮潤任性，那頭卻亮著陽光。一路頂著太陽雨奔馳，大地賦予牛羊悠閒，亦讓雲朵擁有愜意的伸展空間。雲影輕覆山頭，黑白顏色於地上起伏為晶瑩的翠綠與金黃，棕紅色牧草漫漫延伸，蒸氣火車於原野拖著長長身影，馬兒舉頭，收割機於田園劃出讓人興奮的大圓圈。

北地地形單調，上天則以色澤表用心。涼風輕吹，太陽經久仍然無意下山，異鄉時間讓人難以捉摸。山頂樹林即便仲夏亦不曾翠綠，山景隨路轉換，不知過了多久，雲歸山頭親吻落日餘溫，留下半山彩色。

第二天醒來陽光已掛中天，驅車行於山邊，遠望山上隨處留有雪的印記。崖邊稀疏的欄杆圍不住大自然生機，漫漫山區，豔麗小野花一次次點亮旅者視線。巨鷹飛行高空，這壯闊景致適合牠，而那遠看似雪之物竟是白雲於流沙上的倒影。往洛磯山路上一旁小野花由黃變成藍、白色，悄然更換了標誌。進入優鶴國家公園（Yoho），深淺的綠加上淡濃棕黑，森林火災與復原生機並存著。於白河（White River）邊戲水，澄澈的水藍應是溶雪，流水淙淙，湖畔圍繞樹林，翠綠相連一片，彩色的船徜徉其中，閒適小木屋適合南方人前來避暑。

蜿蜒駛入洛磯山脈，樹林挺直拔高，三百公尺直瀑跌至地面與河流相會。細雨間歇生出，隨興帶出彩虹。女兒歡喜此景捨不得離開，嬌聲請求：「等虹滅了我們再走！」陽光照不透覆雪，虹跨半山，樹色一塊塊分割漸層的山。路彎轉，山容亦跟著改變，積雪於岩上直畫出白色條紋。

捨不得睡，目光卻忍不住打起盹來，寒暖隨興，這頭陽光管不了那頭烏雲滿山，近午時分，天仍一逕陰沉。

入班夫國家公園（Banff）後至惠斯勒（Whistler）乘纜車上山，視野層層被拉高，松風如濤，於高空下望一覽群山背脊，我是那歡喜向陽，卻易讓烏雲籠罩的坡嶺。松林尖直並列或帶著相距不遠的寬度，此物堅毅，風雪霧露是為知己，一生只為挺站！山頂寒風蝕骨，小松鼠靈活躍出，一顆糖才自袋裡取出便被牠倉促搶了去，想喊住牠已不見蹤影。冷風強悍，一切情景顯得突兀荒謬。

平地無法想像高山的寒冷，迢迢前來，不正為體會山岩與樹於嶺上交會的紋路。

路易斯湖（Lake Louise）三面環山，溶雪蓄積成湖，碧綠湖水對映皚皚白雪。城堡酒店挺立湖邊，似月曆裡的圖畫，讓人不覺是真，行走其間，眼眸心靈同被清洗，對色彩也有新的體悟！

夏天日長，天色未暗便入夢中，時空轉換，太陽性情教人捉摸不透。

經坎莫爾小鎮（Canmore）往卡加利（Calgary）路上，昏睡中被整片黃花田喚醒，芥花（canola）開滿路的兩邊，公路自花田中穿過。數大是美，眼前花海綿延得教人驚異，多少朵花可凝成一滴油，多少陽光和雨露的祝禱，才能蔚成這般景觀！

車續向前，前路似無盡頭，白雲低掛，綠原將視野讓一大半給藍天，大塊色彩盈野，自然存依法則於此展現得恣意且清楚。

直昇機低空迴旋，筆直長路隨坡起伏，棕色芒草茂生路邊隨風搖曳，飛蟲迎面打在車窗，一身體液飛濺了生命。

卡加利牛仔節

進卡加利（Calgary）城時，所有屋頂皆呈灰黑色。適逢百周年牛仔節，整座城洋溢節慶氣息。大競技場人聲鼎沸，騎蠻牛、繞木桶、扳小牛、套牛犢、騎有鞍及無鞍野馬……各種牛仔競技輪番登場，牛狂不羈，牛仔面對的不只是悍烈的馬或牛，更需具備體力、速度以及挑戰能耐。白帽代表友善，帽沿彎曲、花格襯衫搭配藍色牛仔褲，牛仔裝扮帥氣，神情顧盼，自然流露堅定意志。過動的馬匹神經兮兮，狂野甩扯背上征服壯志，每幕動作皆含激烈角力，電影才得見著的情景今在眼前。

黑馬亮麗、棕馬英挺、白馬俏麗動人，馬主人煞費苦心為愛騎造型，鬃毛纏結成辮或為安排美麗伴侶。另有阿拉伯王室風情華貴出場，飄逸長褂披罩著神祕華彩、白紫色搭配或罩以鑲滿珠寶鑽飾的豔紅布衫，藍天映襯壯麗舞台，西方牛仔自文化潮流陸續走出。

母馬、公馬、小小馬眼神痴迷，嘴型彷若微笑，點頭、回首、踢腿，舉手投足帶著可愛韻律。人馬似有靈犀，而人所做的一切馬兒是否真心歡喜？

路上遇見野山羊

醒來重新出發，公路於嶺間延伸，四輪如輕蹄跑過一站又一站。加油站、麥當勞及便利商店，繁榮、偏遠，人煙密集或遙遠，群山沉默，河水潺潺，萬物各有命運與情緣。再見了，那遠看彷若長條溜滑梯的奧運滑雪道、兩山間不停迴繞的纜車，多少人的年少及老邁曾經流連或從這裡經過。

再見了，卡加利，一個從未留意的地名就此停留記憶，人生情緣際遇難解難辨！公路隨坡接上藍天，繼續前往洛磯山的路。群峰高踞山嶺連綿，彩雲於嶺壑間移動。一輛重機車倏忽飛過，比汽車更具動能與野性。群山於高空對峙，首領隔空鬥法，苦了漫天雲嵐。經過無數回仍然認不得山的容顏，殘雪妝點，輪廓簡單而多變，峰頂紋路似皇冠，山麓散開如貴族披風。

終於看清楚，前方散點草原上的是黃雛，而在另一頭小白花群集野放，漫山清新，放眼盡是美景！路中不意遇見一群野山羊，頂上烏雲於山麓輕灑雨絲，雲霧灰濛，陽光和雨於山中隨興比武。小花於路邊撐舉一片花網，上天於山中試揮濃淡筆墨，鮮麗當中摻雜著焦黑。

火災為山嶺的宿命與劫難，瞧那樹林遭遇一場突來烈燄，筋骨疏鬆卻仍傲然挺立，直到不得不方才傾斜、斷裂癱躺，風雨寒暖更換，蔓草逐地掩蓋慘烈，為深山不停上演的生滅情節。

約翰斯頓峽谷（Johnston Canyon）裡山還是山，行於步道一心想著此境和台灣山區的不同，步道沿著溪流，山嶺隨行，溯溪而上，水流變急，而後成為氣勢萬鈞的瀑布。激流激起的霧氣濡濕臉和衣裳，孩子奔入其中，一次次感受氤氳水氣，水勢豐沛，此水由來自有它令人悠然神往的途徑。不知為何頻頻想起故鄉山路──破落當中四處殘留著人情，竹木、石板鋪成的步道，路雖狹卻行走許多年代。

自峽谷中走出，雨絲轉為綿密，雨雪半路相逢而後融為淙淙水流，心底不禁記掛著：山上覆雪是否亦正淋著雨、雪地上可留有雨的滴痕？

蒲公英和雛菊相間著美麗，那渾圓白絮兜圍成球，似一盞盞點亮地上的小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