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周易》是中國最古老的哲學文獻，它以一系列符號來表述簡易、變易與不易的宇宙觀。其中心思想更以陰陽之交替來呈現世間萬物的流轉變化。然而這無形無影的抽象概念，該如何具體落實在人世？據此，《紅樓夢》的作者也以陰陽為核心，來反覆討論萬物的生成與變化。

《紅樓夢》第三十一回賈母對湘雲說道：「喝了茶，歇歇兒，瞧瞧妳嫂子們去吧。園裡涼快，和妳姐姐們去逛逛也好。」湘雲答應了，帶著眾奶娘丫頭便先瞧鳳姐去，說笑了一回出來，便往大觀園裡來。等見過了李紈，驅退了眾奶媽ㄚ頭，只留下翠縷服侍，便往怡紅院來找襲人。

翠縷看著池塘問道：「這荷花怎麼還不開？」湘雲道：「時候兒還沒到呢！」翠縷像是發現新事物說：「這也和咱們家池子裡的一樣，也是樓子花兒！」湘雲道：「他們這個還不及咱們的。」翠縷道：「他們那邊有棵石榴，接連四五枝，真是樓子上起樓子。這也難為它長！」

湘雲聽了，不由得一笑：「花草也是和人一樣，氣脈充足，就長得好。天地間萬物都賦陰、陽二氣所生，即使一生出來，人人罕見的，其究竟道理還是一樣的。」翠縷便問道：「這糊塗死我了！什麼是個陰陽？沒影沒形的。我只問姑娘，這陰陽是怎麼個樣兒？」

湘雲於是耐著性子解釋道：「這陰陽不過是個氣罷了。器物賦了，才成形質。譬如天是陽，地就是陰；水是陰，火就是陽；日是陽，月就是陰。」翠縷聽了，笑道：「怪道人都管著日頭叫『太陽』呢，算命的管著月亮叫什麼『太陰星』，就是這個理了。」

剛明白過來的翠縷隨即又生出新的問題來：「這些東西有陰陽也罷了；難道那些蚊子、虼蚤、蠓蟲兒、花兒、草兒、瓦片兒、磚頭兒，也有陰陽不成？」湘雲道：「怎麼沒有呢，比如那一個樹葉兒，還分陰陽呢，向上朝陽的就是陽，背陰覆下的就是陰了。」

翠縷聽了，點頭笑道：「原來這麼著！我可明白了。」卻還要想問，猛低頭看見湘雲宮縧上的「金麒麟」，便提起來，笑道：「姑娘，這個難道也有陰陽？」湘雲道：「走獸飛禽，雄為陽，雌為陰；牝為陰，牡為陽：怎麼沒有呢？」翠縷道：「這是公的，還是母的呢？」湘雲啐道：「什麼公的、母的！又胡說了！」

翠縷不甘心：「這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呢？我也知道了，難不倒我！」湘雲噗嗤笑道：「妳知道什麼？」翠縷道：「姑娘是陽，我就是陰。人家說主子為陽，奴才為陰，我連這個大道理也不懂得？」湘雲笑道：「你很懂得！」

正說著，只見薔薇架下金晃晃的一件東西。湘雲指著，問道：「妳看那是什麼？」翠縷聽了，忙趕去拾起來，看著笑道：「這下可分出陰陽來了！」說著，先拿湘雲的「麒麟」瞧。

同時，湘雲想先瞧瞧揀來的東西，翠縷將手一撒，笑道：「姑娘請看。」湘雲舉目一看，卻是文彩輝煌一個的「金麒麟」，而且比自己佩的赤金點翠的麒麟，又大又有文采！湘雲伸手擎在掌上，不知怎地，心裡一動，似有所感。

她一抬頭，便看見賈寶玉已來到了跟前，而眼下這枚陌生的金麒麟，便是寶玉不小心遺失的。若說世間萬事萬物千變萬化，總歸都是陰陽順逆的結果，那麼湘雲和寶玉未來的命運，可能就隱藏在這一雙陰陽相對的金麒麟中，有待讀者慢慢去參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