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我們有時候發現初冬小陽春時節，櫻花竟然提早開放！大自然界花朵不按時序開，在古代也會成為一個重要而且具有爭議的話題。

《紅樓夢》第九十四回，黛玉和紫鵑聽見園裏一疊聲地亂嚷！於是紫鵑出去打聽。回來說道：「怡紅院裡的海棠本來枯萎了，也沒人去澆灌。誰知今天海棠花開得盛大！眾人詫異，都爭著去看。連老太太、太太都轟動了，也來瞧花兒呢！」黛玉聽見了，知道老太太來到園裡，便更了衣，叫雪雁去打聽：「若是老太太來了，即來告訴我。」雪雁去不多時，便跑來說：「老太太、太太好些人都來了，請姑娘就去吧。」

黛玉便扶著紫鵑到怡紅院來，已見老太太坐在寶玉常臥的榻上，黛玉便上前請老太太安。退後，便見了邢、王二夫人，回來與李紈、探春、惜春、邢岫煙彼此問了好。只有鳳姐因病未曾入園；史湘雲也因她叔叔調任回京，而回家去了；薛寶琴跟她姐姐回家去住；李家姐妹因見園內近來多事，李嬸娘遂帶了她們在外頭居住，所以黛玉今日見的只有寥寥數人。

大家說笑了一回，都在講究這花開得古怪！賈母說道：「這花兒應在三月裡開的，如今雖是十一月，因節氣遲，還算十月，應著小陽春的天氣，因為和暖，開花也是有的。」王夫人道：「老太太見的多，說得是。也不為奇。」邢夫人道：「我聽見這花已經萎了一年，怎麼這回不應時候兒開了，必有個原故。」李紈笑道：「老太太與太太說得都是。據我的糊塗想頭，必是寶玉有喜事來了，此花先來報信。」探春雖不言語，心內想：「此花必非好兆。大凡順者昌，逆者亡。草木知運，不時而發，必是妖孽！」只不好說出來。獨有黛玉聽說是喜事，心裡觸動，便高興地說道：「當初田家有荊樹一棵，三個弟兄因分了家，那荊樹便枯了。後來這樹感動了他弟兄們，便仍舊住在一處，那荊樹也就榮了。可知草木也隨人的。如今二哥哥認真念書，舅舅喜歡，那棵樹也就發了！」賈母、王夫人聽了好喜歡！便說：「林姑娘比方得有理，很有意思！」

正說著，賈赦、賈政、賈環、賈蘭都進來看花。賈赦搖搖頭便說：「據我的主意，把它砍去，這必是花妖作怪！」賈政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不用砍它，隨它去就是了。」賈母聽見，便說：「誰在這裡混說！人家有喜事好處，什麼怪不怪的。若有好事，你們享去；若是不好，我一個人當去。你們不許混說！」賈政聽了，不敢言語，訕訕地同賈赦走了出來。

據我的看法，還是老太太見多識廣。有時候連續陰冷多天，突然太陽露臉，天氣回暖，花朵便可能提早綻放。如果一定要說這是不祥的預兆，甚至要砍了「花妖」，都有點反應過度。更有意思的是，我們可以在這裡看到，眾人的解釋各不相同！有人樂觀，有人悲觀。一株早發的海棠，讓林黛玉想到自己情感的歸宿、讓賈探春分外擔憂家族的興亡命運；那賈赦只管迷信，而賈政雖也疑心，個性卻是比較鎮定穩重……那麼老太太呢？她自然是護著寶貝孫子，不准有人說怡紅院的花朵不吉祥。

人性本來如此。難得的是，續作者刻畫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