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老師在教書多年之後,大多會承認一個事實,那就是學生的本質是未來發展的關鍵,畢竟蘭花長大之後不會變成繡球花。但透過教育、透過老師的引導,原本不起眼的蘭花,卻有可能成為「大獎花」(國際蘭展競賽獎項),或者也有可能變成夭折的殘花。
大山心中的痛
大山是個長得很「善良」、很憨厚的孩子,嘴唇厚厚的、嘴巴大大的,不是很會說話,但說話絕不會刻薄傷人,大山不太會讀書,卻很有繪畫天分,總能畫什麼像什麼,可惜……他來錯了班級!國一的導師是個有所堅持的國文老師,但是若問他堅持些什麼,他肯定也說不明白,說不明白是因為沒勇氣坦白,坦白承認自己心太小了,所以把小事看大了。
當時國文老師堅持「美」這個字的大腿上,不可以畫上兩根毛,也就是不能容忍有人把美字寫成「」,大山運氣不好,在製作班級布告欄的時候,湊巧就犯了忌諱,剛開始導師的語氣還算溫和,但不知怎地,或許是大山太憨厚,也或許是大山長得太好罵了,導師愈說愈亢奮,從一個文字筆畫的破壞,上綱到對傳統文化的扼殺,最後竟然還能延伸到國家民族的覆亡。大山只是個小小的國一學生,哪承受得起這麼嚴厲的指控,初時他一臉茫然,最後漸漸被罵傻了、呆滯了,終至崩潰了,他泣不成聲地對著老師說:「老師你這樣罵我,我受不了了!」
其實,當時身為同班同學的我雖然年幼無知,但對於同儕遭受的凌辱,卻還是能夠感同身受,因哭泣而顫抖身軀的這一幕,已經在心靈畫下刻骨銘心的傷痕,這個創傷是永恆的,即使過了將近四十年,大山的遭遇仍歷歷在目。
每次看到憨厚的學生,我就會想到大山,不知道他現在還好嗎?當年的傷還痛嗎?對於當年自己不能勇敢地挺身頂撞老師,總是有那麼一些自責、羞愧和遺憾,當然,即使時光回溯,我可能還是會世故、會怯懦。如今這種遺憾已無可避免地深植在內心,好想幫忙大山減輕這一段傷痕,因為唯有這樣,我心中的疼痛才會治癒一些。
石頭的小聰明
國中班上的第一名經常是石頭,石頭的外號來自於他姓石,臉又長成正方形,剃了光頭之後,實在很像一顆石頭。石頭很聰明,沒見過他怎麼念書,卻總是能考第一名,也或許因為他的聰明,導師特別喜歡他。
大概是教國文的緣故吧,導師不時喜歡玩聖人遊戲,有時對著兩位學生說:「這裡有兩瓶飲料,你們自己選擇吧!」若是先挑大瓶的,導師就會口氣嚴峻地說:「為什麼不多替別人著想、不多禮讓別人?」石頭很快就看穿導師的遊戲,只要問到石頭,他一定面帶微笑率先選擇小瓶的,並且主動拿起大瓶的飲料給另一位同學,當然也就得到導師的讚賞。
三十年後,有一次巧遇石頭,相約去吃頓飯、敘敘舊,談到當年的聖人遊戲時,石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這個遊戲對我有很深的影響,我也因此付出了相當的代價。」石頭邊攪動著拿鐵咖啡,邊說著這一段往事,「我懂得揣摩導師的心理,我學會取巧,學會輕鬆獲得,如果簡簡單單、耍耍嘴皮子表演一下,就可以得到想要的東西,有什麼不好?於是我很自然地避開需要努力奮鬥,才能獲得成功的挑戰目標,是的,我似乎一直都很『順』,但你看我成就了什麼值得自豪、令人驕傲又可以讓人尊敬的事?沒有!我順到連自己都快看不到自己了,活到現在,盡是搞一些雞毛蒜皮,卻自以為神氣的『小』事。是啊!我或許很聰明,但我卻憑藉著聰明,讓自己變成一個缺乏經歷各種挑戰,無法淬鍊成具有卓越智慧的人。」
如果當年導師深具智慧,不把石頭的聰明當作樂趣消遣,而是引導學生發覺進一步成長的機會,說不定,石頭會從天賦聰穎的驕子轉變為更有智慧、對社會貢獻更多的棟梁。
(本文節錄自時報出版的《教育這種病》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