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奕成

曹雪芹在創作《紅樓夢》時，擅長把一種主題，做兩樣描摹，脂硯齋評此「情節相似，卻神采各異」的寫作技巧，為「特犯不犯」、「各不相犯」、「兩不相犯」。茲舉四例，以饗對寫作有興趣者，若能加以揣摩、學習，必能一新讀者的耳目：

一、因顰摔玉：第三回黛玉初見寶玉，寶玉問她有玉否，她道：「我沒有那個。想來那玉是一件罕物，豈能人人有的？」寶玉聞言，「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又滿面淚痕泣道：「家裡姐姐妹妹都沒有，單我有，我說沒趣；如今來了這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可知這不是個好東西。」這次摔玉，彰顯的是寶玉「情不情」、博愛的人格特質。

第二十九回因清虛觀的張道士提及寶玉的婚事又贈金麒麟，引來黛玉怏怏不樂，故用「假情試探」，暗諷寶玉怕自己與寶釵的「好姻緣」被張道士阻撓。寶玉「口裡說不出話來，便賭氣向頸上抓下通靈寶玉，咬牙恨命往地下一摔」，這次摔玉，寶玉要向黛玉證明自己「早存了一段心事」。

二、何處生香：第八回寶玉「只聞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便問寶釵所薰何香？寶釵答：「自己最怕熏香，那香味原是冷香丸。」寶玉要嘗，寶釵笑道：「又混鬧了，一個藥也是混吃的。」寶玉與寶釵的互動是相敬如賓的。

第十九回寶玉與黛玉斜歪一床，寶玉聞黛玉袖中有股幽香，「一把便將黛玉的袖子拉住，要瞧籠著何物」，黛玉說自己「有的是那些俗香罷了」，又調侃寶玉：「你有玉，人家就有金來配你；人家有冷香，你沒有暖香去配？」寶玉伸手要呵癢，黛玉求饒，只好讓寶玉「拉了袖子籠在面上，聞個不住」，足見寶玉與黛玉的互動是親密無間的。

三、釵黛助玉：第十八回元妃省親，寶玉題詠有「綠玉春猶捲」一句，寶釵提醒他元妃不喜「綠玉」，又建議他錢翊詠芭蕉詩有「冷燭無煙綠蠟乾」，不如改「玉」為「蠟」，寶玉稱譽她為「一字師」；而黛玉對於寶玉還差一首詩，則替他「寫在紙條上，搓成個團子，擲在他跟前」。足見釵黛都替寶玉解圍，但黛玉的俏皮、用情，與寶釵的世故、持理不同。

四、葬花雅事：第二十三回寶玉在樹下讀《西廂記》，一陣風忽吹過，桃花落的他滿身滿書滿地，他「要抖將下來，恐怕腳步踐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來至池邊，抖在池內」，黛玉見了便道：「你看這裡的水乾淨，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髒的臭的混倒，仍舊把花糟蹋了。那畸角上我有一個花塚，如今把它掃了，裝在這絹袋裡拿土埋上，日久不過隨土化了，豈不乾淨。」二人皆惜花，但黛玉的痴情更勝於寶玉。

第二十六回晴雯假傳寶玉之語：「憑你是誰，二爺吩咐的。一概不許放人進來呢！」黛玉聞言有「如今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現在他家依栖」的傷懷，故第二十七回見落花滿地，便有「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的喟嘆，脂硯齋評：「其淒楚感慨，令人身世兩忘。」葬花的心境與前次迥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