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問世已有九十多年,的確成了一首東西方交會的世界名曲了。
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很多人會唱李叔同的這首〈送別〉,也有很多人以為這首〈送別〉的詞、曲都是李叔同所作,之所以有這樣的「誤解」,其實是可以「理解」的。
在民國初年,文化史上出現了一位藝術全才,不只金石、書畫、詩文、戲劇、音樂和教育等樣樣精學並且成就非凡,他將西洋藝術引進中國,在歷史上也有文化拓荒者的意義。
而他寫歌寫詞受中國傳統詩詞影響頗深,這也難怪人們在傳唱「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的時候,會覺得詞與曲是如此的貼切密合,而從不懷疑這竟是一首西洋的音樂旋律,李叔同填詞而成。
送別的曲調作者是美國人奧德威,他去世的一年正巧是李叔同誕生那年(一八八○),原歌曲在美國十分通俗和風行,曲名是〈夢見家和母親〉(Dreaming home and mother)描述夢中回到兒時家園,感覺到母親溫柔的手覆蓋額上,一覺醒來方知是夢。以一個八度音程的曲調來敘述一個淡淡的夢境,不見夢醒的惆悵,也沒有離鄉的哀戚,卻優美恬適,引人共鳴。
日本一位文學家犬童球溪將這首曲子填上日文歌詞,曲名〈旅愁〉。一九○七年二十七歲在日本留學的李叔同第一次聽到此歌,感動之餘將〈旅愁〉的詞翻譯出來:
西風起,秋漸深,
秋容動客心,
獨自惆悵嘆飄零,
寒光照孤影,
懷故土,思故人,
高堂念雙親,
鄉路迢迢何處尋,
覺來歸夢新。
成為充滿中國文學之美的〈旅愁〉一詩。到了一九一四年,已回國在浙江省第一師範學校任教的李叔同照原曲的旋律又填了二闕詞,就是傳頌千古的〈送別〉:
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觚濁酒盡餘歡,
今宵別夢寒。
韶光逝,留無計,
今日卻分袂,
驪歌一曲送別離,
相顧卻依依,
聚雖好,別離悲,
世事堪玩味,
來日後會相予期,
去去莫遲疑。
古今中外,好歌、好曲、好詩、好詞數不勝數,詩與詞有聲韻、抑揚,也有意境;而音樂有節奏、和聲,更有結構;為詞譜曲可成就千古佳話,為曲填詞更需要神來之筆。但是像〈送別〉這樣,文字聲腔的運用自是美不可言,文學意涵更是充滿了哲思:看風景嘆流光,知己曾有卻聚散無常,把酒言歡時驪歌頻催,最後是瀟灑的道別---去去莫遲疑……
企圖為李叔同的詞作解或譯都是多餘,從文字和音樂中體會大師的「才情」,那種中國文人生命底蘊的真性情,實在不是今人看重的「才能」所可比。
一九一八年,李叔同出家受戒,法名「演音」,號「弘一」,從此專心研佛,是佛門一代高僧。
傳說李叔同出生之時有喜鵲銜枝飛入中堂的異象,似乎預言了他多采多姿又富傳奇性的一生。他的文學、音樂修養都很優異,美術、書法造詣也高,在日本留學時首創「人體寫生」開風氣之先;創辦「春柳社」不但演平劇也演西洋歌劇,更粉墨登場反串演出茶花女,這些都是令人津津樂道的事蹟。
所以他的出家,與其說是不若梁啟超、胡適等人文化建設的宏圖,倒不如說他以藝論禪、人文關懷,來表達並善盡了他一個性情中人的偉大志業!
〈送別〉問世已有九十多年,從最早出版於一九二八年〈中文名歌五十首〉到一九九四年〈李叔同歌曲尋繹〉,加上台灣小學、中學教科書的採用,這的確成了一首東西方交會的世界名曲了。
中國文學家,人稱「林先生」的林海音女士,在小說著作《城南舊事》中提到〈送別〉這一首歌,根據她的記憶,歌詞是:
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問君此去幾時來,
來時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人生難得是歡聚,
唯有別離多。
誰說不能也是古今輝映、詩樂共舞的好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