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藝術大學校牛
圖/阮義忠
文與圖/阮義忠
在台北,要遇見一頭牛尚且不易,台北藝術大學卻養了兩頭,就是那種專門耕田的水牛。走進學校大門,就可看到牠倆在鷺鷥草原上,沿著斜坡上上下下、悠哉悠哉地踱步,餓了便低頭享用芬芳美味的青草。大熱天牠們會躲在榕樹下的牛棚裡乘涼,傍晚再跟前來串門子的鷺鷥一起到草坪上的現代雕塑附近轉轉。論校園之美,台北藝術大學排得進全台前幾名,但擁有「校牛」的,絕對只有這兒。
學校在二○○五年是「亞太傳統藝術節」的活動場地之一。那一屆的藝術節以《眾神遊戲的國度:亞太文化中的「偽裝藝術」》為主題,邀請了亞太十五個國家的表演團體,其中包括著名的印度劇場導演拉坦.堤岩所率領的曼尼普當代劇場、日本舞踊團體東扇菊與奈良能,還有青海藏戲團、緬甸懸絲傀儡劇團、波諾洛閣面具舞,以及來自不丹的布榖鳥之歌傳統面具舞團、越南金竹傳統樂團、韓國風物擊樂團等等。
印度籍參展藝術家山卓斯坎(S. Chandrasekan)發表的裝置藝術名為《滴血的曼陀羅》,需要以牛隻表現,主辦單位便幫他從宜蘭租了一頭水牛。沒想到那頭鄉下牛在台北大受歡迎,活動結束後仍被留了下來,直到年老才被送回家鄉。鷺鷥草原上沒了牛,大家極不習慣,熱心人士便送了兩頭小水牛來。受封「校牛」的兩隻仔牛從此定居校園,還被命名為小美、小麗。
北藝大以培養藝術家為目標,歷經三處校址,而我可能是少數幾位到過所有校舍的人。學校創立於一九八二年七月,起先在台北市辛亥路三段的國際青年活動中心落腳,稱為「國立藝術學院」。一九八五年四月遷至蘆洲中正路的原國立僑生大學先修班,六年後再搬到規畫、建設數年之久、終於大功告成的關渡校區,從此定居於忠義山頭。二○○一年八月,「國立藝術學院」升格為「國立台北藝術大學」,簡稱北藝大。
學校在國際青年活動中心的階段,我就曾陪一位旅法藝術家去拜訪創校校長鮑幼玉。當時感覺這所大學也未免太克難了,一排教室、百來位師生,居然也號稱藝術學院。沒想到,幾年之後,我自己也成了藝院的老師,在蘆洲上了四年課,再跟大家一起浩浩蕩蕩地搬進了占地三十七公頃,美侖美奐、設備應有盡有的關渡。
從在蘆洲的第一堂開始,我就是每星期五下午上課,忽忽已二十五年。每次都匆匆忙忙,逗留最久的就是今天,因為這是我的最後一堂課。一大早,學生都還沒進校園我就來了,四周空盪盪的,只有小美和小麗就著晨光晒太陽。
少了來來往往的汽車、摩托車,沒有學生的喧譁、嘻笑,牛與鷺鷥都顯得格外安詳,任憑我步步靠近也懶得動。我簡直就是看著小美、小麗長大的;以往,只要在牠們附近稍稍挪動位置,想找個好角度拍照,牠們就會故意把頭擺來擺去,背上的鷺鷥也會警覺地飛離,佇立在遠處觀望。
這些年來,我始終就沒捕捉到一張滿意的校牛照。今天卻絕了,無論我怎麼前後左右地任意走動,牠們頂多只是抬頭看看我,便繼續低頭吃草。鷺鷥也僅是從小美的背脊輕鬆展翅,再優雅地落在小麗身上。
校園的鐘樓發出鏗鏗巨響,上午的第一堂課已開始,現在應該是八點半。想想不禁失笑,一直以來,我竟然只聽過下午五點半的鐘聲;鐘聲一響,便是催我下課。而今天的鐘聲卻像是在提醒我,該向校牛說再見了!(本專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