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溫小平

好些年我活在埋怨之中，我痴痴地等，想要等到他們說愛我；卻忽略了他們早就用每天都會見到的太陽月亮般的溫暖，愛了我。

家裡只要有一個人罹癌，簡直就是人仰馬翻。想當年外公外婆罹癌，每天生活重心都是他們，去醫院陪伴、尋找良藥偏方、隱藏病情、努力安慰、擔心害怕，罹患胃癌的外公很快就離開了我們，而外婆先後對抗兩次癌症都成功戰勝。

所以，提到癌症，照說我應該很懂得如何過招。其實不然，輪到我面對癌症，即使距外公外婆的癌症已經事隔多年，醫學也進步了，以為不必害怕了，沒想到，還是幾乎把我擊垮。

我從小膽子大，別人常說我能幹，天不怕地不怕，未料，先後兩次罹癌，生活頓時失了秩序，甚至擔心健康每況愈下，逼不得已，還把高薪工作辭了。

我以為，我的軟弱大家會知道，結果，全能媽媽對著我哭泣、工作狂老公繼續工作、幼年孩子不懂事亂說話傷我心，讓我除了遭受癌症攻擊，還陷溺在怨氣中，只能靠自己勉強支撐。

當我四處分享抗癌見證故事，順便也說當時全家如何慌到亂了套，對我諸多疏忽；原以為二十年後又一次癌症，給了他們彌補的機會。誰知，依然故我，長大的兒女也把我拋在醫院獨自承受，回家以後也無人噓寒問暖。

為何外公外婆能得到所有人的關愛，我卻不斷被忽略，是我做人失敗嗎？

嚴格說起來，應該怪我自己不好，是我隱藏了恐懼、疲憊，把自己武裝起來，好像我是十項全能，是個鬥士勇士，所以不需要援手。

我不是。既然我不是，就應該告訴他們，讓他們知道如何照顧我。

更何況，當我失了焦，只看到別人對我的疏忽，卻沒有注意到他們很努力盡好他們的本分，讓我無後顧之憂。

媽媽選擇退休，每天跟老公輪班，以便全心照顧我。她哭泣，是擔心會失去我，不是她軟弱。還記得住院那天，剛好防空演習，我們正走了一半路，只好到朋友的攝影公司避難。過馬路時，媽媽緊緊攙扶我，深怕我從她的指縫間悄悄溜走。

老公下了班，回家安頓好兒女，就趕到醫院。我住院一個多月，中途請假回家，水族箱裡長滿青苔藻類，家裡到處堆滿亂七八糟的物品，潔癖的他根本無暇整理，為了我只好忍受這些。

有回，我抱怨老公不體貼溫柔，女兒頭一回幫她老爸說話，說我養狗養鳥養魚，老爸從未拒絕過，還默默幫忙收拾善後，甚至我住院期間，擔心害怕的他，還牽著女兒一起禱告。

至於兒女呢？長髮女兒在我住院期間，學會自己綁頭髮、編辮子、主動念書，還考了前三名。每回到醫院看我，都會依偎在我身邊問我：「媽媽，妳是不是不舒服？」

而調皮搗蛋的兒子，雖然有次對著辭職在家養病的我說：「妳現在沒有賺錢，是爸爸在養我們。」讓我氣得大哭，認為他否定我這個不會賺錢的媽媽；卻沒有看到考試成績經常殿尾的他，努力保持中等，不讓我操心。

長大以後，老公外調期間，他一肩擔起許多家事，甚至我回醫院追蹤檢查，也都是他開車接送，陪我照核磁共振。

為什麼我只看到他們的疏失，卻沒能看到他們所付出的？

於是，好些年我活在埋怨之中，我痴痴地等，想要等到他們說愛我；卻忽略了他們早就用每天都會見到的太陽月亮般的溫暖，愛了我。

關於作者

溫小平

從小愛幻想，立志得諾貝爾文學獎，夢想環遊世界。已創作一百零二本書，旅遊四十餘國。歷經兩次癌症，以及恐慌症襲擊，卻依然熱愛生命，活出生命的光和熱。

曾任《新女性雜誌》總編輯，小說曾獲《中華日報》小說獎、《聯合報》極短篇小說獎。近年開始兒童文學創作，並在佳音電台主持一周五天午夜十二時的「天使不打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