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說世間無常,佛陀以苦集滅道印證世間真理。儒家有「天道遠,人事邇」之說,策勉人必須注意當下,而非那難以探測的神威;即便如此,為了說明人生在世的價值,標舉「立德、立言、立功」作為「三不朽」,使人得以安頓於世間。希臘神話也說只有神才能不朽,世間凡人終歸一死,即使特洛依、希臘雙方的英雄,終免於一死;死亡是宿業,同時也是不可抗拒的命運。不論如何,東西方哲人、詩人雖有對於死亡的超脫之念,出世間或者世間道理,往往是面對那種不可知的死亡想像才逐漸提煉出的超自然的智慧。
時隔五年,日本繼三一一地震之後,再次爆發四一四熊本大地震,十三處文化財受損,人員與物質遭受無情打擊。隨著,厄瓜多也受到七點八級強震襲擊,同樣遭受無情打擊。
記得一九九五年阪神大地震期間,我寄住的房屋全毀,過了兩天逃難生活後,陪同台灣來的慈濟義工進入災區。日本人說,這場地震讓人回想起二次世界大戰的空襲,戰火與地震同樣無情,摧毀家園;只是,空襲尚有警報,地震並無預警,災難前的生命之歡樂與毀滅,自己無從選擇與預知。
佛陀行化世間數十年,一再啟示世人四聖諦、八正道的意義與價值,讓人直視世間無常。人類必須體會到身體終將毀滅,擁有者必然失去,一切終有因緣。此一訓誨在於勸誡世人不可執著、占有,不可因物慾而喪失本心。世間無盡的因果鎖鍊,前因後果,只有悟者方能洞悉,超越世間的因果循環。
宗教的價值在於使人即使遭受災難依然能多一扇窗戶,一種選擇認識當前事件的系統,面對當下苦難。詩人們以親身體驗,浸潤在災難中,以其體驗與感受,描寫出篇篇史詩,然而詩人們是旁觀者同時也是受難者,因其苦深,有時難以超越。前者讓我們洞悉宇宙的法則,後者則描繪親身的災難。宗教家與詩人都以其智慧讓我們以各種方式試圖超越災難的創傷。
然而,宗教家甚於詩人,以身體力行,不斷體認到世間的本質,建構出一種認識世間災難的系統。詩人採取言語療癒心靈,宗教家以身體與心靈的綜合,超越世間的災難;詩人因為災難而滄桑與渾厚,宗教家因苦難而見證生命的最終歸趨。
台灣、日本、菲律賓、東南亞群島,同屬於太平洋、菲律賓板塊的擠壓區,那是一分一秒的無形力量的積累,以及難以預測的災難的到來。人與自然早已形成一種毀滅與創造的循環,如同大梵天與濕婆的對立一般。創造的歡欣與毀滅的苦難,必然成為一種宿命。然而當文明不斷挑戰自然法則之際,文明的科技成果本應讓我們享受人類的無盡智慧,卻將人類推向與自然對立的局面;都市叢林提供便利的生活,但是卻也難耐自然的瞬間反撲。當我們問科學家以科技的價值,他們大多肯定科技的力量,當我們探詢宗教家時,他們告知面對苦難的必須態度,世間有為法的局限。
十九世紀科學家自豪的說,科學向前一步,神就退後一步;二十一世紀的科學家史蒂芬.霍金卻警告人類,如果對科技不加以節制,千年後人類將消滅於地球上。古代帝王以災異警惕自身,科技主義的當下,災異已經可以使用科學解釋,可惜依然無法遏止毀滅性災難的預言。世間無常,自然共生;前者是一種生命態度,後者是永續的發展的基礎。如無有世間無常之想,恐難真有自然共生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