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玉枝

情愛讓人喜也讓人憂，上天若也解人間情愛，應會鬢如霜，因為上天不像眾生有生老病死，否則情緒起伏的天，也會因為情愛的折磨老去。

「多情多苦」，若這個天也像人有情愛糾葛和傷痛，祂也會愁老了。我用「祂」來稱呼天，這個天不只是大自然現象，而是我們台灣諺語所言「人在做，天在看」，這個無所不在的仲裁者，也就是諸神，既然是神祇，就能超越人間情愛，不會自尋煩惱，神一旦動了凡心就是人，就會有愛恨情愁，所以詩人說「天若有情天亦老」。

李賀的〈金銅仙人辭漢歌〉，云：「茂陵劉郎秋風客，夜聞馬嘶曉無跡，畫欄桂樹懸秋香，三十六宮土花碧，魏官牽車指千里，東關酸風射眸子，空將漢月出宮門，憶君清淚如鉛水，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攜盤獨出月荒涼，渭城已遠波聲小。」

自唐李賀寫下「天若有情天亦老」的名句後，文人雅士紛紛以此為上聯，苦思對句，卻始終不見佳作。直到兩百年後，北宋文人石曼卿，才在贈友聯中對出「月如無恨月長圓」，聲律相當，對仗工整，兩句融為一體，至今猶被視為千古絕唱。

「天若有情天亦老」字雖淺白，刻畫甚深，替天下為情所苦的人道盡無奈，歷來許多詩人直接或間接引用，北宋大文學家歐陽修於詞作〈減字木蘭花〉，感傷地說：「傷懷離抱，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意如何？細似輕絲渺似波」，深情幽恨讀來悵惘。

詩中的「銅人」，是西漢武帝時造，叫做「金銅仙人」，銅人手持一個大圓盤，名為承露盤，意謂承接天上露水，以期喝了延年益壽。

古時候皇帝都有大頭症，要百官呼跪、口稱「萬歲」，其實他在自欺欺人，再怎麼豐功偉業橫掃天下，還是免不了一死，而且朝代更替，何其多變！

三百年後的三國時代，曹魏明帝派人千里到長安，把銅人拆下運到洛陽。傳說漢武帝死後葬茂陵，依然陰魂不散，晚上常常出來，巡視他的舊山河，甚至有人聽到馬鳴聲，但到了大白天，又平靜如常。李賀寫的就是銅人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拆解的感覺和武帝的傳說。

一旦出了宮門，再也回不來，想到漢武帝開疆拓土不可一世，而今安在哉？只有徒增傷感而已。

李賀認為銅人好似有靈性地流下了眼淚，長安道上，蘭花衰敗，啊！老天如果像人一樣有情的話，也會因斯時情境感傷而變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