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陣子,我總在夜深的時候,提著沉重的塑膠籃,步伐蹣跚地走向社區裡的洗衣房。
不管是在東方或是西方社會,晚上洗衣都是件不合常理的事。東方習俗禁忌多,傳言將溼的衣物掛在陰涼月色下,易招鬼。至於我現在所處的西方社會,若是住在緊靠著鄰居的公寓,晚上使用自家洗衣機,影響他人夜晚寧靜的生活,則遭檢舉。
但社區裡的洗衣房舉世而獨立,小屋一間,與任何住家都不相鄰。夜裡的洗衣房在樹叢後透著微微的光,清爽的肥皂香與烘乾殘存的暖空氣,隨著夜裡的涼風飄來。人一走進這氣團裡便全身酥軟,像是躺進春光晒過的棉被裡。
既然無人與我搶用洗衣機,我便占地為王,六台機器洗的都是我細心分類過的衣物和被單。深色的,淺色的,各種材質的,在滾筒裡各自跳躍,翻轉。洗衣機為透明門,水一注入,剛剛差點肥胖到讓人關不上門的衣物便倏地消瘦扭曲成清麗蛇妖,時而被掩沒於滾滾白泡之中,時而露出私密腹肉招搖著。洗衣機轉轉停停,停停又轉轉,裡面的小龍蛇有時遭凌空重摔,有時又被溫柔地輕輕撈起。
在深夜裡蹲在洗衣機前,看著亂水擾動衣物,就像是有些人特別愛看灑在大阪燒上的柴魚片忘情扭動一樣,成為了我不可告人的怪癖。
直到某個夜裡,我如往常一樣踏入無人的洗衣房。所有的洗衣機如往常一樣靜靜地闔著門戶待著,唯獨最角落的那台,大門張狂地開著。走進一瞧,竟有一雙拖鞋遺留在地上,左右參差,估計該是行進中的人忽然索性擺脫鞋子的模樣。兩隻鞋端,不偏不倚地皆指向洗衣機深處,那帶點金屬光澤,黝黑無比的洞。
原來這裡有個通道啊。我於是開了另一扇門,鑽了進去,並在決心離開以前,伸手把我的拖鞋撈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