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阮義忠

那天，我從三峽回新店，在捷運永寧站入口看到一位牽著導盲犬的盲女，好奇心大起。此處動線複雜，要爬好幾座樓梯、拐好幾個彎才能抵達月台；普通人都可能會迷糊了，一位什麼都看不見的人，到底是怎麼樣辦到的？我決定扮演偵探的角色一路跟隨，並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邊走邊從包包掏出相機，準備隨時捕捉她的身影。

沒想到她的動作竟如此流暢，兩腳上下樓梯的起落、跨距，比我這關節不好的人還俐落；行經閘門，更是卡一掏便定位。視障不但沒打敗她，還讓她擁有一分常人罕見的從容。任何一件我們認為平常的小事，在她卻是經過長期訓練，以致於一舉一動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彷彿舞蹈般優雅。

那隻拉布拉多狗就是她的雙眼，對地上的一切，看得比人認真多了。脖上拴的那條皮帶彷彿是神經線，將牠與主人連為一體，任何的輕微晃動都能讓主人知曉路況。把主人妥妥貼貼地引入車廂後，狗兒便趴在座位下，舒舒服服地睡著了。曾看過一篇有關導盲犬的文章，說拉布拉多是再理想不過的工作犬，性情溫和穩定又活潑，且智能特高、學習速度快，有些國家的漁夫還用牠幫忙拉漁網。這種狗唯一的毛病就是貪吃，而且極其善於討人喜歡，讓人們投食物給牠。據說，若是沒人看著，拉布拉多什麼都能吃進肚裡！

出門避開上、下班尖峰時段，做什麼事都舒服，乘坐捷運更是愜意。自從一九九六年台北捷運通車，我就不開車了，充分享受都市生活的便利：不怕塞車、不必找停車位、不用三不五時忙維修、保養，更不必為了大大小小的擦撞、刮車皮生閒氣。

搭過幾個國家的捷運後，覺得還是台北的最好，環境整潔、空氣清新，看不見任何塗鴉、也聽不到大聲喧譁。此外，每節車廂靠近車門處均設博愛座，讓老弱婦孺優先使用，就是一般座上的乘客，看到有需要的人也會自動讓座。搭捷運最能看出台北市民的素質。

帶著墨鏡的盲女非常靈敏，每當車子靠站，便細心用腳護著狗兒的腿、爪，以防上下車的乘客不小心踩到或踢到，就像護著孩子的母親。除了視覺，我相信她的其他感官都不輸常人，心靈的視界絕對比我想像的多采多姿。雖然看不見自己的穿著，全身打扮卻十分時髦，鼓鼓的背包、輕便的牛仔褲休閒鞋，兩條辮子垂在鴨舌帽外，耳邊還掛著iPod。整個人看起來就是高高興興的，不帶絲毫哀怨。

見她在最熱鬧的西門町下車，我真是羨慕極了，心想，將來就是老了、走不動了，我也要買部電動代步車，坐著它在地鐵站橫出直入，於大街小巷任意穿梭。任何障礙都不該阻礙人以自己的方式享受生活，也沒人應該不珍惜生命、不感恩環境提供給我們的種種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