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我們今天一提到某人過生日，大家腦海中少不得浮現出一幅吃吃喝喝、切蛋糕、抹奶油、唱生日歌曲的歡樂場景。然而《紅樓夢》裡的主人公過起生日來，是不是也像我們現代人這麼享福受用呢？

小說第六十二回寫賈寶玉過生日，那慶生會還沒正式開始，這位富貴閒人一大早忙碌的行程，已足夠我們眼花繚亂了！

話說當天早上就有清虛觀賈寶玉爺爺榮國公的替身──張道士送來的四樣賀禮，以及替他更換寄名符兒。除了道觀，另有幾處僧尼廟的和尚與法師，分別送了供尖兒的食品，並壽星、紙馬、疏頭，以及本宮星官值年太歲、周歲換的金鎖……等物件，也一一呈進府裡來。

一般廟裡供尖兒的食品，以油炸的麵食為主，造型呈小條狀，再拌以甘蜜，因此又稱為「蜜供」。至於紙馬、疏頭為何物？自唐代起，人們已習慣以紙為幣，來供奉鬼神。到了清代，趙翼在《陔餘叢考》中指出，於紙張上繪畫彩色的神像，稱為「甲馬」或「紙馬」，待祭祀儀式完畢，便將甲馬焚燒於神壇之前，亦即我們今天的燒紙錢；而「疏頭」則是古人向鬼神祈福時所寫的祝禱文。明代馮夢龍在將《西樓夢》改編為《楚江情》時，曾寫了一句台詞道：「師父，起懺功德已完，疏頭是怎麼樣寫？」可知「疏頭」也是在功德法會做完之後，所寫上的祝詞。

等到一應法會儀式完成後，便有幾處家常走動的親戚，紛紛前來上壽。首先是寶玉的舅舅王子騰，他那邊依往常慣例，送來一套衣服、一雙鞋襪、一百個壽桃，以及一百束上用的銀絲掛麵；而薛姨媽處所送來的賀壽之物，按禮要比王子騰減一半。另外，寧國府的主人賈珍和尤氏也是依慣例，送來一雙鞋襪。二嫂子鳳姐兒的禮物倒是別緻得令人欣喜！有一個宮製四面扣合的堆繡荷包，裡面裝著一個金壽星，還有一件波斯國進口的玩器。至於大觀園中的姐妹們則是隨喜，或送一柄扇子，或也為寶玉寫一幅字、送一幅畫或有題一詩的。

然後，賈府又命人到各廟裡去放施捨錢。寶玉本人則是在梳洗冠戴完畢之後，來至前廳院中，那時已有小廝李貴等四個人設下了天地香燭。寶玉炷了香，又行禮，祭奠完茶水，又燒紙錢，然後來到寧府，進入宗祠和祖先堂，在這兩處磕頭行禮。再出至月台上，又朝上遙拜賈母、賈政，以及王夫人；後到尤氏上房，亦是行禮，坐了一回，方回榮府。

進了榮府，先到薛姨媽處，被姨媽再三挽留，又見過表弟薛蝌，禮讓一回，好不容易趕回大觀園，接著馬不停蹄帶著晴雯與麝月出來，讓小丫頭手裡抱著氈子，寶玉從李紈住的稻香村開始，一一挨著，凡是比自己年長的，都要到房裡去行禮，然後再出二門，到四個奶奶家裡，行禮磕頭，這些地分的人雖然也要向他行禮，但他不曾接受。回至房中，丫環襲人等也都只是來道賀一聲，因王夫人有言：不令年輕人受禮，恐折了福壽，因此，寶玉總不接受磕頭。

不久之後，弟弟賈環和侄兒賈蘭來了，襲人連忙款留他們，坐了一坐，便也回去了。寶玉這時才鬆了一口氣，笑道：「走乏了！」因此歪在床上，一邊吃茶，茶還沒吃到半盞呢！只聽門外頭咭咭呱呱，來了一群拜壽的丫頭，大夥兒說說笑笑走進來。寶玉一看，原來是翠墨、小螺、翠縷、入畫、篆兒，並奶媽抱著巧姐兒，後頭還有大老爺的小妾彩鸞、繡鸞等，一共來了八九個人，都抱著紅氈子走進來，一齊笑說道：「拜壽的都擠破了門了！快拿麵來我們吃！」這群人剛進來不久，探春、湘雲、寶琴、岫煙、惜春也都來了。寶玉連忙迎出來，笑著說道：「不敢起動！……快快預備好茶！」大家進入寶玉房中，又不免推讓了一回，這才歸坐。

古代的世家子弟過生日時，所有的宗廟典禮與家規儀式，一概不能省，連大小丫環、姊姊妹妹來賀壽，都得親自張羅，不敢受禮，以達賓主盡歡！可知這「富貴」二字，也不是一般人都當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