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奕成

因為喜歡創作，我讀《紅樓夢》便特別留意曹雪芹的寫作技巧，其技巧總能令我激賞且拍案叫絕。

解弢《小說話》提及：「小說之擅長處，在能瑣屑。夫記事空闊，則蹈於平庸，使人易忘。若點綴一二瑣事，使閱者如在旁親見，則永留腦際，拂之不去矣。」曹雪芹是深諳此道的；他往往天外飛來一筆瑣事，讓讀者對原本正在進行的事，懸著一顆心，時而不安、時而疑惑、時而緊張、時而好奇。

第六回，當一進榮府的劉姥姥，正愁不知如何向鳳姐相求時，忽然賈蓉來跟鳳姐借玻璃炕屏，鳳姐忙止住劉姥姥：「不必說了！」於是他們又打情又罵俏，而讀者卻一邊替劉姥姥擔心，一邊咒罵賈蓉來得不是時候，直到鳳姐說：「可巧昨兒太太給我的丫頭們做衣裳的二十兩銀子，我還沒動呢，你若不嫌少，就暫且先拿了去罷。」讀者的不安才化解。

第十一回，寧國府因賈敬的壽辰而熱鬧滾滾，榮府的家眷也來祝賀。當王夫人向尤氏問起秦可卿的病況，尤氏回答後，邢夫人接道：「別是有喜罷？」豈知忽然外頭的人來報：「大老爺、二老爺並一家子的爺們都來了，在廳上呢。」讀者的疑惑被打住，待尤氏送賈珍出去接待，再揭曉答案：「昨日馮紫英薦了他從過學的一個先生，醫道很好，瞧了說不是喜。」讀者的疑惑才豁然。

第十四回，王熙鳳協理秦可卿喪禮，有位負責迎送親客的奴僕未到，面對鳳姐的冷笑，他道：「小的天天都來的早，只有今兒醒了，覺得早些，因又睡迷了，來遲了一步，求奶奶饒過這次。」讀者正等著鳳姐如何處治，豈知榮府的王興媳婦、四個執事人，以及張材家的先後進來領牌，脂硯齋據此評曰：「偏用這等閒文間注！」這也讓讀者陪著那奴僕緊張，直到鳳姐處治完畢，讀者的心方定。

第三十九回，劉姥姥正向賈母以及眾人講述小女孩偷柴火的故事，話及一半，丫鬟回報：「南院馬棚裡走了水。」火雖滅，賈母依然不放心，出至廊上瞧，脂硯齋據此評曰：「偏於寶玉愛聽時截住。」不僅寶玉愛聽，讀者也對那水靈靈的姑娘充滿好奇，但後來賈母不許說這個，劉姥姥只好說別個，等大家都散了，劉姥姥才接續那未完的故事，讀者的好奇才被滿足。

洪秋蕃《紅樓夢抉隱》評曰：「《紅樓夢》妙處，又莫如穿插之妙。全傳百餘人，瑣事百餘件，其中穿插鬥筍，如無縫天衣，組織之工。」由前述的四例，可見曹雪芹在天外飛來一筆後，又能巧妙地與上文接軌，脂硯齋說這種寫作技巧謂之「斷」、「截」、「岔」、「突然」、「雙岔歧路」、「橫雲斷嶺」等法，名雖不同，其意則一。

性急的讀者總怪曹雪芹吊胃口，王夢阮《紅樓夢索隱提要》便說：「看《紅樓夢》萬不可呆板。大抵作者胸中所欲言之隱，不過數人數事，若平鋪直敘，只須筆記數行，即可了此公案，尚復有何趣味！」故讀者當明白曹雪芹的用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