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紘立 圖／二十世紀福斯公司提供

《翻轉幸福》不是歲末年終分發甜滋滋的糖果給觀眾，反倒是請「認清」你所不知的自己。

《翻轉幸福》（Joy）標榜「真人真事改編」，講的是一個單親母親如何和命運赤手空拳搶回屬於童年的天賦。

喬伊和離婚兩年住在地下室的前夫同住一個屋簷下，還有被女友拋棄居無定所、回家像是「住旅館」般的父親，以及離婚後躺在床褥上終日鬱鬱寡歡看著肥皂劇的母親，和一雙稚齡孩子、同父異母的姐姐……加總一切因緣，喬伊簡直是舉重冠軍，扛起沉重的包袱往前走向未知的命運。

偏偏命運與她為敵，接二連三的事故，她的包袱裡有太多別人、不屬於自我的重量。她大可以選擇拋棄所有，可是她沒有。

整部電影沒有賺人熱淚的情節，除了開場由兩姐妹在父親經營的魯迪修車廠前享受孩子該有的童年。潔白的雪地、兩個輕盈的笑聲，接著畫面告訴你，喬伊的天賦是從無到有的「想像」。即使從成人的角度來看，她自製粗糙的紙圍籬、紙城堡是女孩的家家酒遊戲，沒有人從這些細微之處觀察孩子的「不同」。當喬伊說：「這是魔法，我不需要王子」時，她從尋常女孩的範疇裡被抽離出來。她過於早熟，且自信，隱約透露一則哀豔的預言。

追回流逝的十七年

美好的畫面頂多五分鐘，小喬伊在短短過場黑影裡瞬間消失，她必須承擔上述種種家庭糾紛和貧窮困境——她的工作無預警被辭退，身為外婆口中的「大家長」深陷捉襟見肘的困境，曾經的幻夢成了真正的夢，夢醒來，等著她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現實，哪來的時間回憶美好呢？

「多虧」風流倜儻的老爹憑著電話交友覓得繼承前夫大筆遺產的富太太，這個看似災難的轉捩點，在富太太名為「莫里斯號」的帆船上產生化學變化。風強浪大，斟紅酒的高腳杯紛紛墜地成了斷腿的垃圾，眾人舉騰歡樂喬伊低腰收拾善後，破抹布刮走碎玻璃，一擰一扭間，兩隻手掌滿是傷口盡是血。大家為她上藥、綁繃帶，喬伊的感覺卻有點不同了。她從念給女兒聽的睡前讀物驚覺，憑什麼「蟬」必須蟄伏地底長達十七年，方得破土攀樹鳴只唱一個夏季？「這太不合理，我不接受。」

喬伊的「不以為然」在我看來是種「反叛」。反叛並非與世界為敵，一般人走在鋪好的道路上毫無變化地行走，類似喬伊或發明家、藝術家等岔出分歧，於未知的領域開天闢地，在他們被視為瘋狂、瘋子時成為笑柄談資，然在證明那段於外人看來無疑是浪費時光後的功成名就，「身分」轉瞬翻盤。

喬伊就是靠著「蟬」與「傷」去追回流逝的十七年，等待是為了能一鳴驚人。她借女兒的畫筆「塗鴉」，將紛亂的念頭以線條捕捉化為標本，一次次的重畫、思索，喬伊從家庭主婦的角度設計了全世界第一支超吸水且免手擰乾的「拖把」！為了「創業」，她說服富太太投資，在無人看好的情況下，找模具工廠、號召外籍教友組織小型工廠，終於，完成「巨作」。

成功原非一蹴可及

你能想像的，創業者多、成功者稀，如何推銷是大難題。違法在賣場旁的停車場充當台灣夜市經常可見的武場叫賣的，卻遭警察沒收「巨作」外，連帶上銬送警局，一旁哭泣的女兒和恰巧目睹全程的前夫，誰能不起惻隱之心呢？她開車遠赴位於窮鄉僻壤的電視台，毛遂自薦家家都有的「拖把」。原以為該一帆風順了，豈料購物專家壓根不曉得如何使用，遑論推銷，潦草換檔。

有些人會停頓在此摸摸鼻子撢撢屁股灰塵，有些人則不，像喬伊。她要親上火線以發明家，或者準確說一個自居家難題中得來創意的家庭主婦的角色，站上叫賣台子，去宣揚「拖把理念」。剛開始頗無自信，面對強燈攝影機不知所措，直到接到好友的Call in遂安了心，演出東北的「二人轉」起來。刻意打造為廚房的舞台潑灑一地巧克力醬與玉米片，親自展現這「拖把」的與眾不同，唯有不同，才能擦亮電視機前觀眾的眼睛。誰能想到成功其實這麼難？《翻轉幸福》講的就是「過程」。

片名乍看應當是甜美的劇情片，但它顛覆了好萊塢慣給觀眾的期待。作為觀眾，這戲很「沉」，明明白白告訴你成功原非一蹴可及之事，沒些個忽略的石頭絆倒主角，戲就沒了「衝突」。這狀態觀眾了然於心，飛棲枝頭變鳳凰、狸貓真成了太子離現實生活太遠，我們單因偶爾乍現的「小確幸」感覺賺到來填補不滿足。真要像喬伊過五關斬六將，排除路上刺腳的蒺藜有多難。所以《翻轉幸福》不是歲末年終分發甜滋滋的糖果給觀眾，反倒是請「認清」你所不知的自己。

「自己」遠比探索宇宙更艱難，看不清自我與該走的路，是最大的「盲區」。這也是為何當我看完《翻轉幸福》覺得「重」的原因，電影把一個大課題交由散場後的觀眾回家反芻，至於會吐出什麼還不能確定，不過，先將「自己」化作石頭一般堅硬是必要的，因為成功之前的逆境總是出其不意的，難且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