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默子

初次見面的印象是一雙巍巍顫顫瘦骨嶙峋的雙手，拿個藥罐子轉啊轉，一直轉不開瓶蓋，好心要幫她開，卻生怕我們把她的藥瓶拿走。在一番軟聲細語閒話家常、噓寒問暖後，老奶奶才逐漸敞開心防，遞過藥瓶，請我們幫忙打開，並娓娓道出二十幾年來的苦楚孤寂。

二十歲嫁到小村落來，一轉眼都六十幾年了，先生以拉二胡營生，跟著戲班浪跡天涯，久久回家一趟，不過，生活費總會按月寄回。公婆健在時，家裡還有幾分農田可以耕作，雖生養四個孩子，絲毫不因長年流浪在外的先生而影響家計，加上她在鎮上成衣工廠打工貼補家用，不論家境如何，至少三餐溫飽衣食無缺。

長年在外的先生終究耐不住寂寞，和戲班裡的女生另組家庭，拋妻棄子不顧老父母，不再與原生家庭聯絡，一場意外走得突然，家人根本來不及反應。通風報信的人，只帶了證明文件叫她去戶政單位除戶，慶幸兒女都已長大成年出外營生，除了戶就不再有任何瓜葛了。

老奶奶有個未婚的大伯，身子一向虛弱，當年說好把小女兒過繼給大伯，等大伯壽終後要祭祀他一輩子。幸好有這個小女兒當大伯的孩子，老奶奶獨居的破房子就是大伯留下來給小女兒的，不然她就得流落街頭了。

老奶奶的兒女多久回家一趟？看屋內擺設簡易，多少明白長年無人進出，一說到兒女，老奶奶淚水就在眼眶裡打轉。

大女兒國小畢業就到工廠當女工，二十歲不到就嫁人，逢年過節都會返家團聚，誰知十幾年前，突然斷了音訊，事後才輾轉得知女兒猝死，死因沒人知道，有傳聞是女婿長期家暴，或許是想不開走上絕路，好端端的女兒就這麼走了，兩個外孫也失去聯絡。

老二是兒子，在工地做臨時工，孝順懂事的兒子某天下班回家途中被車撞死，多年了，兇手仍逍遙法外。平常生活開銷幾乎都靠這個兒子支撐，每每想起，淚水就往肚裡吞，只怪母子緣分薄，才四十歲就枉死。

也許是因為長子的意外往生，老奶奶特別寵愛老三，這個兒子從小就驕縱不聽話，家裡有什麼好吃好喝，都把他擺第一位。為什麼會淪落到借住大伯的房子？原因就是老三不務正業，成天只想一步登天，說什麼要投資做生意賺大錢，結果把家裡田產全賠光，就不見蹤影了。

久久回家一趟，不問老母親生活如何，一開口就是跟老母親要錢，沒給老母親生活費也就罷了，還伸手要，有子如此怎麼不令人心酸與痛心呀！

小女兒因為看不慣母親對二哥的寵溺，嫁人後就不再回家，因為過繼給大伯當養女，可以名正言順地不理會生母，有間破房子給母親擋風遮雨就不錯了。

老奶奶因長年營養不良導致多種毛病纏身。從前她動不動就哀聲嘆氣，怨天尤人苦不堪言，甚至痛哭失聲；這些年她漸漸看開，終日與收音機為伴，寂寞的陋屋多少有聲響，談天說笑宣傳廣告的節目、講經說法的宗教節目，聽了令人忘憂，也讓人寬心。

日子再怎麼難過還是得過，平常偶有好心鄰居走動接濟，社工人員不時探望關懷，老人家不出門也能知天下事，世風日下無奇不有，三餐有著落，身體病痛有藥醫，就是平安萬幸了。每次陪老奶奶小聊片刻，見她一次比一次開朗，如沐春風，好不慶幸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