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令人老，

歲月忽已晚。

棄捐勿復道，

努力加餐飯。

這是東漢年間詩風質樸的《古詩十九首．之一》裡的佳句，每當歲末，綠葉忽為西風染紅，這幾句看來俗常、簡白的詩句，不自覺，就會在心底和著童謠〈西風的話〉一起被我反覆吟誦哼唱。

青春時候讀此詩，曾經無法接受情感的背叛古今皆在。在那個人們膜拜婚姻神聖、尾生長存抱柱信的古典年代，兩小無嫌猜的少婦與青梅竹馬的阿嬌，最終難逃「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的冷宮感慨；竟還能拋卻傷害、嘮叨珍重？初嘗戀愛滋味的我，不由收拾浪漫，閃避了一雙雙傾慕眼神，綑縛了一封封文情並茂的札信。

花開年歲，第一次打破虛擬想像，將心託寄信誓許你一個未來的春風少年兄身上，果真，應驗了鍾愛詩句的路數，最終走向期勉彼此都要飽餐振作的岔路。置身現代，縱使再無令人拍案驚奇的離合聚散，隱隱然，還是感覺落木經霜、心扉痛徹後，肉身的枯索與憔悴。

人生一年，不及宇宙的瞬息萬變：春天邂逅百花，夏日風火熱戀。寒露時分，大地也替你失之交臂的情緣黯然神傷。待到嚴冬上場，便迅雷不及掩耳，催促一切白茫茫落定。

是以，每逢歲末，除卻讀詩，慣常會趁著夏衣的摺疊收納，追想今年曾經身著某件洋裝，遇見哪位翩翩人物，聽他訴說了幾段精采堅毅的人生。或顫抖著雙手緊抱一疊夏衣，感動自己終於出發，隻身抵達戀人幾度允諾，卻永遠拖延、失信——那個，你長久嚮往的國度。然後在心底答應自己，再不許自我辜負。

歲月的秋熟，生活愈發自在。形式上的除舊布新，總不若經驗過的四季叫人冷暖自知。闔上感同身受卻未必需要「對號入座」的情詩，我發現，任誰都有祝福過去、再愛未來的泉湧靈感，足以將閨怨轉成祈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