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黛嫚
「以文會友」四個字除了出現在中華文化基本教材裡,也出現在副刊編輯室。
我第一次進到這個編輯室,並且要以一則文化風信做為面試的考題,就是寫在一張抬頭印著綠色四個大字「以文會友」的稿紙上,這四個大字下一行還有兩句話「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這稿紙在副刊編輯室的置物櫃裡占了好幾個櫃子,問了前輩編輯,原來是某一年的社慶用印刷廠多餘的紙印的稿紙,拿來贈送作家文友,因為很受歡迎,於是又大量印了一些。一頁三百字,大部分是模造紙印的,也有用輕磅銅版紙印的,另有聖經紙印刷的較輕較薄,寄贈海外作家。我用這些稿紙完成了許多工作,採訪的題綱、採訪稿、副刊編輯計畫,甚至用來當信紙寫信給文友,尤其是光滑的銅版紙,寫起字來毫不費勁,感覺字體也漂亮起來。
我用稿紙寫信給琦君、張秀亞阿姨,後來跟嚴歌苓通信也是用這稿紙……有些作家也用稿紙寫信給我,像張拓蕪先生用他的后山稿箋,潘人木阿姨用真善美的稿紙,無名氏先生寄信給我也是「以文會友」的中副稿紙。最得意的事,是我用這稿紙寫了一篇訪問稿,採訪對象是我從未晤面的王鼎鈞先生,那個訪問是遠距採訪,鼎公久居紐約,為了製作專題,我擬了題目寄到美國王家,然後鼎公用錄音帶錄下回答寄回,我再整理錄音帶內容完成訪問。這樣的訪問方式在科技發達的此時固然稀鬆平常,當時完成這件工作,卻是充滿欣喜與成就感,訪問中鼎公談及的一些作文方法,至今我在課堂上還常舉為例證。
「以文會友」這句話顧名思義是指,透過文字來結交朋友。台灣大部分的學生在小學高年級或是中學時就會學到這句話的出處。曾子說這話應該是在期許有志於修德講學的君子,既然立志求真求善,當然應該以「文」來表達人生體驗、廣結益友,這句話並且反映出那個時代的知識分子以「文」自豪的得意神情。
文學寫作原本是有門檻的志業,不過副刊既然附屬於大眾傳播,號召大眾一起耕耘文學園地也是時代趨向,早在孫如陵主編副刊時期,便常利用徵文發掘有寫作潛力的素人,一九八○年代以後,全民寫作更從一句口號落實為行動,《聯合報副刊》把發表在副刊上的極短篇結集成書,書名就是《極短篇:全民寫作》;官方的文學獎的徵文主旨強調持續鼓勵全民筆耕,甚至一些地方文學獎紛紛增設全民寫作組;我曾主辦「文學到校園」活動,某一場邀請《聯副》主編、詩人弦去演講,他的講題是「拿起筆來,你就是作家」,這個系列校園演講活動的報導及演講內容出書時,書名就用了這句話。
都說這是個「全民寫作」的年代,部落格、臉書、自費出版,只要有心,人人都能提筆寫作、一圓心中的天才夢。文壇的守門人曾經很努力地號召一個全民寫作的年代,卻不知「敲擊電腦鍵盤你就作家」的時代早已到臨。「以文會友」不再是一句口號,而是一個已經存在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