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黛嫚
和大陸的作家朋友交流時,開場白常常是,「你是哪裡人?」最近認識了幾位福建作家,A君原籍東北吉林,在北京讀大學、就業,但在廈門落戶已十年;B君雖是福建連城縣人,但在廈門求學、就業,他的女兒大學畢業,已經在上海工作……我好奇地問A君,既然已在北京有不錯的工作,又離家裡不遠,怎麼會想要離家幾千里?A君說,想出來闖一闖,見見廣闊的世界。
這個理由和我們這些從中南部北上,求學就業,終而在北部的城市成家立業者是一樣的道理吧,只是台灣不大,從南到北不過幾個鐘頭的車程,很難讓人有離鄉背井的聯想。
問一句「你是哪裡人」,進而分辨是那一省人的省籍意識,也許是台灣特有的問題吧。一九四五年第二次世界大戰後來台的中國大陸人民,稱為外省人,而之前先人就移民台灣(主要移居地來自閩粵)的族群,則稱為本省人。省籍意識的問題在台灣一直廣泛存在,但在戒嚴時期是不能說的祕密,直到一九九○年代以後才逐漸浮上檯面,公開受到檢視與討論。
傳播學中有所謂的守門人理論,學者指出守門行為來自兩方面的影響因素,一是主觀的因素,如個人教育背景、意識型態、新聞價值觀,乃至人口與人格因素;另一類則來自客觀環境與組織的種種壓力,以致影響到一個新聞編輯的審稿能耐。在封德屏那一篇《花圃的園丁?還是媒體的英雄?》的論文中,分析一百四十二位主編中,得出結果外省籍和本省籍的比例約為三比一。這篇論文把籍貫列為分析的選項,當然是認為省籍對於副刊主編所主編的副刊風格是有影響的,譬如許多關於林海音的研究,在論及她擔任《聯合報副刊》主編的那段經歷時,總會說,「在本省作家還不多的戰後初期,各大報容納最多省籍作家作品的副刊就是林海音主持的《聯合報副刊》」,只是論文中並沒有進一步申論不同省籍副刊主編所編的副刊,有何因為省籍而產生的差異。
我的省籍意識開發得很晚,從南投小鎮到台北來,和四十位同學一起學習,同寢室的室友更是幾乎二十四小時相處,我知道小玲家在桃園,小茹從雲林來,我從來也沒想過父親是軍人、在眷村長大的小青,是所謂的外省第二代。
進入報社工作,這個機構也許會在意工作成員的籍貫,但除了鄉音濃重的梅新主編之外,年輕編輯無論籍貫如何,說的都是標準國語,生活方式與觀念也沒有太大不同。我在這兒耳濡目染的編輯原則是只看重文本的藝術價值,並沒有省籍意識。在我主編副刊期間,刊用王鼎鈞的作品時,並不會想到他是山東人;發表陳冠學的作品時,也不會念著這是屏東作家。一九九九年,九二一地震發生,我跟向陽邀稿,他給了我一首長詩〈烏暗沉落來〉,向陽是南投作家,他的家鄉遇此震殤,詩作自然感傷深切、情意真摯。直到刊出後,向陽跟我說,這應該是《中央日報副刊》第一次刊登台語詩。
這麼說來,副刊主編的省籍對副刊風格的形成應該不會有關鍵影響力,至少在我所編的副刊,不需要問作者:「你是哪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