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孟欣
❣ 永遠
多麼訝異似乎正生活在塵世上。
盤坐在公路旁的石塊上，我可以看見遙遠的觀音山、淡水河和擁擠的台北盆地。在天色清明的時候，更可以看到燦紅的夕陽。我還要看些什麼呢？
不是正滿足地坐在這裡，希望能永永遠遠嗎？
但是這世上，是什麼可以朝朝暮暮？是什麼可以永永遠遠的？
也許明天將下雨，那麼我就不能坐在這裡了。
❣ 樹幹與花枝
在山壁上有一塊枯樹幹，它身旁有一枝乾涸的花枝。
我每日去看望它們，在晨曦和落日餘暉中，思想它們的情愛。
枯死的它們也許和靜息了的蟬聲一樣，都已入地老天荒。從死亡看見永恒。
❣ 晨曦
搬到山頂後，有個早晨，看見晨曦從我窗口的山升起。
我不知該如何讚美，只是為這樣感動了好幾天。
今晨，又看到了。看到太陽在我窗口的山上發著晶亮的光。
我還是不知該如何讚美，只是如那山一樣的沉默。
❣ 孤獨
每天，我只能從一面小鏡子中，看到我自己。
我就是我自己每天的一切。
尤其是雨天，只能在屋內想念屋外大大小小的花徑和不曾看到的晨曦。然後聽著雨聲，聽了一整天又一整天。
那些雨，真像始終不渝的在愛一個人。所以，我怎能做其他的事呢？
我一直，一直在傾聽這樣的愛，直到雨停為止。
等放晴了，我跑出去聞聞草香和花香。因為除了它們，我四顧無人。
❣ 童真
有兩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嘻嘻哈哈地撞到我這裡來。這時我正在樓下看花。於是便朝她們吐吐舌頭，她們嚇得縮在一起，哎喲哎喲的叫：「是壞人耶，真是壞人耶！」
我好玩的蹲下來，捏捏其中一個圓滾滾的小面頰學她們說：「真的耶，真的是壞人耶！」
她們於是哇一聲，拐到石階下面，衝去叫那個不在家的媽媽說：「媽媽，有壞人耶，有壞人耶！」然後我在上面看到她們鬼鬼祟祟地躲在門口，偷偷地笑，又不時指指花叢上面的我，像似我會飛下去抓走她們一樣。
或許世間造化都是如此，只是遊戲罷了。
❣ 大化
愛的本身是應該被尊敬的。
但是有些愛要經過很長的時間，才能看得到。並且，也有可能終其一生見不著。甚至，可能深得連自己都不知道，並且與生活無關的。
在中國古畫的山水裡，世上的憂苦早已隱入其中，不容易看到。更何況兒女情懷，只是遠山的一縷嵐霧和深溪的淙淙流水，化入天地，寂然無蹤。
❣ 小孩與溪水
山在遠方，也在近處；它巒巒相連，無所思中，由風飄開雙眼。霎時，身邊四周的山都入心裡。
於是，我也想入山與山與更深山之地了。
我走了約十分鐘的下坡路，穿過一排樹蔭，過幾道石階，看到了一座簡陋的橋。
這橋兩旁沒有扶把，只是一段窄窄的平板的水泥道。
但卻高高穩穩的橫越一個隱祕的溪谷。
下午，我在那裡看溪水。
溪從遙遠的山中來，溪裡的水，水聲潺潺不絕地流過許多大大小小的錯落的溪石。
有個約八歲大的小女孩，縱身躍入溪水。那剎那，像似把自己生命裡每一種感覺都還回山水裡去了。所以在粗樸的石頭圍成的那一窪溫柔的水裡，盡情地游動著瘦小的雙腳和手臂。
我高坐橋上，深深看她。她小小的臉浮在水上，隨潛在水裡的身體一波一波的移動，而細細的長髮像水草一樣，也在流動的水裡，浮盪。
不一會兒，她走上放著毛巾的大石塊，拿起毛巾，擦乾身上的水滴。
於是我知道，愛可以因一位小孩而遼闊，可以因一滴溪水而遼闊，也可以因一塊石頭，一根青草，一棵綠樹而遼闊。
因為，一切皆可與天地共處。
而天地之大，卻只需截此一小處之美，就能伴人甜美入夢。
❣ 農人與山野
幾天前，在對面那座山和在農田水槽裡屯放一束一束蔬菜的農人和農婦聊天。
我是從高坡度的公路邊緣看見他們，然後繞過一條溪走過去的。他們在山坡上大量種植一種水生的蔬菜，在開墾的梯田，用竹筒引出山泉一窪一窪的灌溉。我常見的幾隻白鷺鷥，就是棲息在他們的水田附近。
我喜歡他們的生活，經常遠遠凝視用扁擔挑著兩籃菜，在很高的山坡上走動的老農夫。有一次，還爬很陡的山路，去看那棟在水田之間四合院的老房子。所以我問，如果改天帶錢出來，能不能跟他們買幾束菜。
大概過了兩個昨天，或者更多天之後，開始想念這件事情。於是就帶了十塊錢出去，在同樣的水槽旁，我給他們十塊錢，他們給我兩把菜。
這次我沿不同的路回來，在另外一座寬大的橋上休息。這座寬大的橋有兩邊鋪紅磚塊的人行道，每逢假日就會有很多遊客停留在這裡欣賞風景。這時候橋頭那家平常不開門的小店也開了。它賣涼水、飲料、零食和游泳圈。
但是我來這座橋的時候，橋上大部分都只是我一個人，橋頭店門也緊閉著。因為唯有這樣，才更能無畏的愛這青山綠水。
我看到溪旁土丘上的野草長得更高更綠更美了。而砌在土丘邊緣的石頭也冒出小花和青苔。
偶爾翱翔在山間水田的白鷺鷥也會飛到溪底，在溪石上跳躍。可是不一會兒，總像被什麼驚動了似的，又飛到山前去了。
此刻煩惱細微得像白鳥的羽翼，再也驚擾不了自己。我的視線全心全意跟著飛翔的鷺鷥在山前盤繞，無限的愛著它柔柔鼓動的翅膀。
由這裡，每次往回來的山坡路走，心裡是橋是溪、是山是展翅的白鳥；回到屋子面對牆、窗、燈光、桌、床和書時，心裡也是橋，也是溪，也是山，也是展翅的白鳥。
彷彿世上一切都在山水的愛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