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來茶去
陶花源的茶香侏羅紀
圖/吳德亮
文與圖/吳德亮
女主人剛結束在台中的「侏羅紀世界陶藝展」,男主人就已經開始著手新的壺藝展了。趁著前往阿里山找茶之便,我再度來到嘉義竹崎的「陶花源」,看看一億九千萬年前的可愛怪獸們,如何在茶香飄搖的落英繽紛中,進化為生氣飽滿的陶藝作品。
林蔭深處的陶花源,是陶藝家蔡江隆、吳淑惠夫婦,完全按照自己的理想所打造,從整地、設計到搭建木屋、種花、植草都親自動手,將住家及工作室融入自然環境。除了注入豐富的陶藝元素外,建築素材與家具也盡量採集自然,從撿拾而來的漂流木、老舊日式房屋的廢棄窗戶、窗框,以及棄置的門板、櫥櫃、酒甕,甚至野台戲搭建臨時舞台的實木長板等,透過他的巧思一一賦與新的生命,讓每一個角落都成為美麗的驚嘆號,飽滿的生活美學更讓人倍感親切。
窗外花木扶疏,草皮上卻怪獸群集,大多為高溫焠煉的柴燒作品:有瞪著兩隻可愛雙眼的突變貓頭鷹、星際大戰電影常見的人獸、表情無辜的三角貓等;讓家中剛收養的流浪狗「小虎」穿梭其中、樂不可支。而室內還有深海魚龍演化的哺乳鯨、張著大嘴的巨鯊等,沒有電影中猙獰的恐龍,卻不乏造型各異的魚系列陶燒創作。吳淑惠說從小陪著父親四處釣魚,不時還要幫忙料理,因此長大後跟著老公玩陶,也多以魚為創作題材,或為貓狗加上魚尾搖擺,呈現歡悅悠游的樣貌,更洋溢夫妻倆歡喜的心。
吳淑惠回憶說,蔡江隆來自雲林縣二崙鄉下,畢業於聯合工專陶業科,算是科班出身了,退伍後在桃園某陶藝工作室任職,兩年後卻為了女友而搬到嘉義發展,進一步成了嘉義女婿。不過一九九一年成立陶藝工作室,矢志做個專業藝術家,卻讓全家人都捏了把冷汗,甚至擔心他從此三餐不繼。所幸蔡江隆的熱忱投入,深深感動了新婚的愛妻,不僅願意跟他同甘共苦,還辭去會計工作一起玩陶,更進一步學茶、染布及插花創作,開啟了兩人拙樸自在的茶陶情緣。
步入挑高的屋內,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大大小小披著黝黑外觀,卻燃燒著藍色深邃生命的茶壺、茶海、杯具等茶具組合,在廢棄窗格作為茶盤的極簡茶席上,彷彿夜間閃爍的星空,引領茶人漱去腦滿腸肥的貪婪,沉澱在寧靜而豐富的茶世界裡。而精采的人文空間,更成了各地茶人前往嘉義必定拜訪的朝聖之地。
蔡江隆說自己喜歡柴燒特有的生命力,因此作品大多以柴窯燒造;卻不以「一土、二火、三窯技」的傳統柴燒工藝為滿足,更致力於釉藥的研究,在創作過程中,不斷嘗試各種製作方式與釉藥表現,使得作品色澤飽滿且更多變化。柴火在體坯留下的火痕,以及不同高溫所產生的不同「窯汗」更加多元;不僅為簡潔的線條與敦厚質感,加上層次繽紛的炫燦,又不失深沉內斂的古雅。
蔡江隆常說「作陶是夢想,是生活的實踐」,生活美學可說無所不在。例如二○○九年重創台灣中南部的莫拉克颱風(八八風災),不僅造成高雄縣甲仙鄉小林村數百人慘遭活埋,巨大災變也幾乎毀了嘉義縣梅山鄉太和茶農的一切。蔡江隆不僅率先投身社區重建,還教導當地茶農拉胚燒陶,甚至爭取在台北故宮「至善園」策辦重建茶會,協助災民重新站起。因此特別將風災留下的太和原礦土石為青瓷釉發色,取代氧化鐵燒出,他特別命名為「太和青」。
蔡江隆以太和青所燒造的青瓷茶器,還在壺面或杯底手繪山花野草,像是重生的梅山太和茶鄉,堅毅中更見繽紛。有時他也保留部分不施釉,刻意營造出春日殘雪的風情,最後再以一二五○℃高溫還原燒成,堪稱最能呈現阿里山茶特色的茶器了。
不過看他的近作「野菊柴燒銅把提梁壺」卻不畫花,純粹以飽和的紅、橙與粉嫩,表達他曾在野地採集一株野菊花的思念,透過柴窯一千三百℃高溫幻化成志野釉的特色,也是他詮釋高山烏龍茶深遂迷人花香的代表作。而杯底燃燒的楓紅層層、壺身光滑細膩的色澤與溫潤手感,更讓我想及當代文學大師川端康成小說《千羽鶴》,在「白色的釉彩裡面,透著輕微的紅」的一只志野古瓷。
長年投身茶山社區營造,蔡江隆說「淡白迷濛」始終是他駐村期間,對山嵐霧氣揮之不去的印象,因此他的「粉青銅把提梁壺」特別以瓦斯窯還原燒成粉青釉,記憶茶鄉雲霧之美,也是詮釋紅茶茶湯最美的邂逅吧?
再看他以志野釉燒造的提梁小壺與茶海,看似簡單的造型卻蘊含流暢的曲線,淡淡的粉紅底色,覆蓋層次豐富的大地或橙紅、灰褐等色彩,略長的壺嘴無論出水或斷水,皆在明快的節奏中拖曳優美的弧線。外觀纖細的茶海更帶著巴黎畫派大師莫迪里雅尼的優雅,並在內緣流釉接續岩礦多變的晚霞,再深入底部點亮彎彎曲曲的燈火,豐富的意境令人沉醉。蔡江隆淋漓盡致地將大地的生命力融入泥與火中,結合了在地山區意象與現代情境,可說野趣天成。尤其歷經高溫焠煉,作品依然呈現流動的盎然生氣,彷彿生命的韻律在柴燒釉色間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