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花下提壺勸,何妨醉臥花底,愁容不上春風面。」晁補之這三句詞,羨煞多少文士雅士。
晁補之(一○五三-一一一○年),字無咎,號歸來子,山東巨野人。這個「晁」字,乃古「朝」字,晨光之意,宋代時晁族子孫興旺,他生仕宦之家,二十六歲舉進士,參加開封及禮部別院考試,都得第一,只可惜生逢黨爭年代,屢遭貶謫,使他大歎「暗思生平,自悔儒冠誤。」
他是蘇東坡門下四學士之一,與張耒、黃庭堅、秦少游併稱,但他的詞最近似東坡,豪放雄邈。《全宋詞》中收有一百六十七闋他的作品,《花庵詞選》收有六闋,奇怪的是《白香詞譜》中竟沒有選用他的詞。
現存晁補之的詞,以詠謫居最多、閒情次之、寄親友妻子的更次之。閒情詞作中包括寫景、詠花、惜春、贈和、悼亡等等,只有數闋贈妓詞,比較旖旎,其他很少綺語豔詞,但是讀來並不枯燥。
晁詞中有很多好句,值得品味:「堂上涼生,檻前暑退」;「鷗起蘋中,魚驚荷底」;「栽梅徑裡,插柳池邊」;「柳眉輕掃,杏腮微拂」;「霜細猶欺柳,風柔已弄梅」;「鸚鵡花前弄,琵琶月下彈」;「何妨心似水,莫遣頭如雪」;「水窮行到處,雲起坐看時」;「睡眼不曾通夕閉,夢魂爭得連宵接」;「滿眼青山芳草外,半篙碧水斜陽裡」……這些對仗整齊,意境逍遙的句子,穿插詞中,益增韻味,尤其將王維的「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兩句詩,各調動一個字,就換成另一境界。
詠花和惜春,是晁補之筆下的強項,他對梅花、海棠、晚菊、芍藥、牡丹、瓊花、櫻桃、芙蓉不但描寫得很美,而且有其特殊的看法,尤其是梅花,有好幾闋賞梅詞,佳句連連:「雪裡清香,月下疏枝」;「未放玉肌開,已覺龍香噴」;「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徹」,把梅花說成「一點多情,天賜骨中香。」
愛花與惜春,是詩人詞客普遍的癖好,在晁補之的一百多闋詞中,「春」字和「花」字俯拾即是,尤其是有幾闋專詠「惜春、留春、送春」,把春天人格化,吟詠得既可愛,又可恨。如:
〈水龍吟〉:「問春何苦匆匆?帶風伴雨如馳驟……算春常不老,人愁春老,愁只是,人間有,春恨十常八九。」
〈洞仙歌〉:「為春醉倒,願花更好。春休老,開口笑,占醉鄉,莫教人到。」
〈江神子〉:「……桂堂東,又春風,今日看花,花勝去年紅。把酒問花花不語,攜手處,遍芳叢。留春且住莫匆匆,秉金籠,夜寒濃,沉醉插花,走馬月明中……」
他的春詞很豐富,如云:春老、春瘦、春長、春久、春恨、春休、春來、春歸、春辭、春愁、春寒、春先、春光、春晚、春忙、春去、春華、春山、春到、春城、春色、春時、春好、春近、春融、春事、春草、春回、春信、春水、春情……他滿腦子都裝了春天。
晁補之的詞句,也有很特別的,例如:「無窮官柳、無情畫舸、無根行客」;「對林中侶、閒中我、醉中誰」;「但酒同行、月同坐、影同嬉」;「愁花放,恐花飛」;「占溪風,留溪月」……用重複的字眼加強詞意,讀來另有一番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