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智帆
母親藉由影像的挖掘討論,我才連結,那些無憂童年時期我們,對比的是正在經歷人生最大困境與苦難的母親。
我遂回憶起自己似乎並非第一次與母親一同看動畫。那個畫面,早在童稚時期,得空的母親便在客廳陪同我們兄妹觀賞動畫,只是往往影片未播至末,在按下形似人中線的pause鍵,或因觀看《螢火蟲之墓》一類而哭得無法自已之時,回頭看到母親,她早已不知在哪個片段中陷入沉睡。
正因為無法忍受電影院中的人聲噪音,自研究所時期遂養成買DVD在房間播放的習慣。然而,我的母親卻成為私人家庭電影院的噪音來源。依當日情緒,母親時常把動畫電影當作政論節目,在戲外生枝,像是研究所課程討論影像或小說文本,透過文本枝微末節,連結到個人生命經驗,那些滴滴點點的回憶、關於夢想的存有與幻滅、還有債權人的追討、當下必須選擇逃避或是勇敢面對。還有,透過高勳《輝耀姬物語》檢討相較於每個求學階段的同班同學,其父母夜半專車補習班接送等等的勞心勞力,母親於我們在教育概念上是絕對的「無為制度」。
對此種種,母親藉由影像的挖掘討論,我才連結,那些無憂童年時期我們,對比的是正在經歷人生最大困境與苦難的母親,當時的她終日面對丈夫的豪賭、債主突如其來的追討,還有稚子的生活與教育,幾度放棄躲回娘家,卻又幾度由於丈夫帶著無知子女親情招喚而拾起重擔,以致對於子女,她僅能供與基本溫飽,實則無心力再顧及其他。然多起相同事件的積累,漸而成為其個人面對生命觀的無奈與傷痕。現今回憶起來,當時的母親或許早已看透我們這些購物的小奸小詐,然其或許明白,這是童年時期她能陪在我們左右的途徑之一,只是不勝疲憊,多昏昏而睡。
如今的她,面對動畫,她選擇訴說、面對,面對那些過去時光的憂患種種,年輕時期所造成的傷痕亦透過述說逐漸淡化,母子之間曾有的嫌隙、控訴,亦藉此一一拆解,淡去所謂恩怨,留下那些歲月記憶的增補。對於「無為」的教育方式,不但《輝耀姬物語》成為她的後盾,她亦提醒我,這種教育方式,如今妹妹取得安穩工作,而自己不也讀到T大?子女的成就,成為她晚年轉換早年苦痛的平等代價,雖在我看來像是古板、傳統、老舊、可笑、存在於二十一世紀,卻毫無女性主義可言的荒謬鄉愿。
母親卻甘之如飴。
去年八月入伍,至今剩下約三個月的役期,由於預計退役後即完美無縫接軌北上就讀博士班,與母親的假日時光實則所剩無多。或許,這是我與母親今世母子一場,最後一段相聚與和解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