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妙熙

中國佛教在文革之後，僧不僧、俗不俗的亂象，留下太多令人惋惜的遺憾。紅衛兵傾倒的只是建築和禮俗，深扎在中國千年的佛法道根，春風再起時，仍會令人感到敬畏，在五台山普壽寺我看見了。

從105元 到千人佛學院

普壽寺位在台懷鎮北邊，創建於金代，清光緒年間重建，十三世達賴曾在此講經半年，文革期間成了一片廢墟，一九七九年一介比丘尼如瑞法師身上僅帶著一○五元，來到普壽寺，望著斷壁殘垣，決心在此修建一座十方尼眾道場。

剛來之際，睡覺的炕上連蓆子都沒有，更別說棉被了，一到冬天是徹骨的凍。那個年代大家都窮，借條毯子都怕有去無回，物資拮据，只好上街要些小紙盒，鋪在炕上過冬。對曾是一位大學畢業，當過老師的如瑞法師來說，出家前後宛如兩個世界。

一九九二年因緣成熟，如瑞法師創辦佛學院，受他感召下竟來了二百位學生，出坡、建寺、讀書；讀書、建寺、出坡，幾十個人擠一間寮房，夜裡去淨房一趟，回來就找不到縫隙插入，即使站著睡，學生們都要留在普壽寺。

如瑞法師辦學「以華嚴為宗，以戒律為師，以淨土為皈」，聲譽逐漸提高，一九九五年山西政府將周圍土地批給寺院，之後陸續獲得外界支持，普壽寺開始擴大建寺。今日「中國佛學院五台山尼眾佛學院」學子近千人，普壽寺已不敷使用，於是在太原榆次區的下院大乘寺，成立佛學院分院，約有二百比丘尼安心讀書辦道。

二○一四年，參加陝西舉辦的世界佛教徒聯誼會，與如瑞法師有過一席談話，他威儀具足、舉止優雅，讓人留下深刻印記。

一面之緣，接續了今年受邀參加五台山比丘尼交流的法緣，地點選在普壽寺的法堂內，包括院長如瑞法師、當家師隆嚴法師、教務長普悅法師、靜謙法師及研究生等，依佛門傳統搭衣盤坐，肅中帶靜。

「學一點、用一點，每天進步一點點，十天進步十點點，百天進步百點點，百點點、千點點，一切成就不會遠。」向來謙虛的如瑞法師以法語勉勵學子，做為開場。

過程中，中華佛教青年會理事長明毓法師談國際交流、中佛青顧問日賢法師分享二十年監獄弘法、圓光佛學院女眾部前主任性因法師談佛學教育、十方圓通寺住持道晟法師談寺院管理、中佛青理事天詠法師談心靈輔導，我則宣揚家師星雲大師的人間佛教理念，以《人間福報》為例。

不知台灣弘法經驗對學子們來說是否過於陌生？於是我仔細觀察了他們在嚴謹靜默的儀表下，聽到感動處眼眶泛紅、聽到激昂處眉宇有神、聽到新視角流露無限希望……，就像待開採的礦石，蓄勢待發，閃閃發光。

妙吉祥 兩岸弘法交流

我分享了一個最新的《全球宗教景觀》報告，全球七十億人口，佛教徒僅占五億，絕大多數都在中國，仍有一半以上尚待開發。依星雲大師所言，中國佛教發展的希望就在人間佛教，潛力無可限量！

猶記「通願老法師在臨終前，特別叮嚀弟子如瑞法師，建立十方尼眾道場，讓中國的比丘尼走向世界，卻不讓如瑞法師出國遊方，原因在中國的人口，決定了正法將在中國復興。」通願老法師應當也是看見了這股不可擋的趨勢。

座談會隔日，正是農曆四月四日文殊菩薩壽誕，普壽寺舉辦了一場數千人的妙吉祥大法會，八百比丘尼排班如雁行，在數十公尺高的文殊菩薩像前讚誦，梵音清淨猶在耳際─

「文殊大士、妙應無方、座前獅子獸中王。

妙意降吉祥，花雨天香，寶智透心光。……

南無五台山金色世界大智文殊師利菩薩，南無妙吉祥菩薩。」

未見文殊 只見真心

普壽寺和大乘寺是辦學重鎮，極少對外開放，唯有特殊慶典才讓信眾入寺禮佛，與遊人如織的五台山形成強烈對比。此趟上山，我幸運地住進修行禁地，與師生相互切磋，重溫了佛學院的往日時光。

「中國佛學院五台山尼眾佛學院」有學生近千人，來自中國大陸各個省分，與剃度師出家後，為學佛法、威儀、處眾……，千里尋師，來到五台山。

十方比丘尼口音、習慣各有所本，共住一起，並非容易之事。院長如瑞法師為避免大小眼，他自己不收徒弟，平等地對待每一位學生。而學生口中的「如師父」，如恩師般受到尊敬。

普壽寺是上院，大乘寺是下院，作息幾乎一樣，清晨四點半早課，四點就須起身，簡單漱洗過後，搭衣排班，伴著一百零八響晨鐘、風雨雷電的鼓聲，依序進入佛殿。

山西位處北方，五月天清、寒風刺骨。來時的台灣正鬧十年大旱，炎熱無雨，一熱一冷下，過敏又犯，直到進入大殿和數百比丘尼共誦〈楞嚴咒〉後，才通體舒暢，稍稍舒緩。

「妙湛總持不動尊，

首楞嚴王世稀有，

銷我億劫顛倒想，

不歷僧祇獲法身，

願今得果成寶王，

還度如是恆沙眾，……」

我如學子般年輕時，誦此經文懵懵懂懂，只會隨文想像，有同學一起修學，日子很快就過了，不覺得困難。如今讀來，彷彿人間走了一趟，來些疲憊、有點老成，聽聞經意依然感動。

早課長達二小時，早齋也須搭衣排班，魚貫進齋堂，人手一鉢，猶如戒會。幾天來吃的北方粥很特別，為了讓同學有足夠的營養，裡頭放了許多穀類，綜合成八寶粥。

事後才聽執事老師說，幾年前普壽寺物資還相當貧乏，清粥伴鹹菜是常態，加上過午不食，一日只吃二餐，又要上課、出坡、早晚課誦，對女眾的體力和耐力都是一項考驗，同學們也都熬了過來。現在，中國經濟整體上揚，也反映到出家人吃的粥裡了。

我的鉢，是一個紅色的瓦鉢，裝進白皙皙的粥，色澤反差下，粥裡主角配角全都赤裸裸地跳出，山裡的每一口粥都彌足珍貴。

想起家師星雲大師年幼出家，過大叢林生活，六年行堂典座，經常吃清粥配豆渣。生病時，師公志開上人一碗鹹稀飯讓他感念至今，發願永不退道心，弘法利生。這在物資豐饒的台灣，實在難以想像。

大師創辦的佛光山，承襲著叢林傳統，讓我雖然是在台灣出家，一樣能接受叢林薰陶，與僧團共同作息，長養群我合一的菩提道心。每吃一口粥，就思及過往的每一景，感念師長教導的每一句。

如果人生是一趟旅程，上車下車看似平常，然而每一站的停留都不是偶然。那麼普壽寺這一站要告訴我的是什麼訊息？

行堂小師父「叩」的一聲，盛入一瓢粥湯。對他而言，只是一個日常動作，對我卻在此刻找到了一個起點、學佛最初的原點。五台文殊菩薩化現傳說，不勝枚舉，我以為我能見到文殊，以為會有什麼感應？

但其實，修行就像這一碗粥，那麼平常，喝下去才是你自己的。回到我最開始學佛的佛學院環境，儼然說著道莫遠求，「不忘初心」罷了。

普壽寺有一首歌如是唱：

飄去的是雲

留下的是天

天還是那麼湛藍

流來的是水

流去的還是水

一切順其自然

沒有得就沒有失去的痛苦

要求自己的只是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