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佳怡
好久沒有接採訪作家的工作了。
採訪是孤獨的。那孤獨無關外人在場與否,而是只有你可以與受訪者在特定時段內精神肉搏。不過比起其他類型記者,我這種兼職採訪作家的freelancer不用應付太多資訊來源,面對的無非是一個人及其文字。而且他們既然來,通常就是願意的,毋須說服。
然而創作本就孤獨。一位孤獨的作家與一位孤獨的採訪者,那時刻的天地往往巍巍顫顫,一不小心全盤皆錯。我猶疑:你的文字裡存在什麼世界?真實生活你又願意分享多少?我讀到你的意圖了嗎?措詞精準嗎?作家的回答則每一句都是展演與試探:你讀懂了嗎?你知道這是我準備好的答案嗎?你知道你還沒讓我驚豔嗎?你知道我現在並不是真的不想回答嗎?你是與我不相熟之人,理所當然不應越界,可是你知道嗎,如果做得妥貼,我在等待你絕對越界的時刻?你知道那足以讓魔幻傾毀,但真實因此重獲重量?
為了這樣的來回曖昧,準備工作中最神祕的部分不是閱讀,而是等待一條足以穿越迷霧的甬道。那甬道極其神秘,幾乎等同創作。比如這次為了採訪,我聽了作品裡所有西洋金曲,Jim Croce的〈Time in a Bottle〉對我來說太民謠,Keith Carradine的〈I'm Easy〉太深情,但Boy George的〈Do you really want to hurt me〉卻沒問題。那樂曲彷彿是用一種滑稽的樂觀語調告別。那讓我在採訪前後的城市高架橋與捷運上充滿樂音。訪談從頭到尾我都沒談到這首歌,但我為自己找到了座標。
那座標並不阻止我們各自孤獨,但至少容許我們明白距離、禮貌問好,並在碰撞後的生活瑣碎裡,體現一次所謂穿越的可能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