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昭明
在黑白電視的一九六○年代,NEC(日本電氣)曾播放一支電視廣告,我印象非常深刻;螢幕先出現一節類似台鐵飛快車的柴油客車,正在碼頭進行下船吊掛作業,接著鏡頭轉到司機員在駕駛室操控這節火車奔馳鐵軌的畫面。NEC是一間以通信起家的日本企業,坦白說,年幼的我,根本搞不清這支廣告葫蘆裡在賣什麼藥,只覺得火車畫面很「吸睛」,每晚都得看到它才願意乖乖入眠。及至年少,我才知道這支廣告要訴求的並不是那列火車,而是裝置在火車駕駛儀表上的通訊設備。
我的童年大半是在臺北東區度過,當年,那兒算是臺北市的「邊疆」地區,蔓草叢生,溝渠橫流,荒蕪至極。念國中時,最喜歡在放學後溜到學校附近的國父紀念館前,目睹從四四兵工廠冒出來的神祕列車;或是走到敦化南路的復旦橋下,手拿時刻表細數著那幾班誤點的對號快車,就像學校糾察隊在抓同學遲到,滿滿地成就感。
住家附近雖然沒有鐵軌,不過一到夜晚,蒸汽火車高亢的汽笛聲,在空曠又沒有建物阻蔽的情況下,常會隨風自遠方的安東街一帶飄送過來。斷斷續續的聲響,劃破寂靜的夜空,時而震撼,迴盪天際,時而沉窒,如潛雲霧,然後漸行、漸遠、漸弱、漸隱,終而消逝;這旋律在萬籟俱寂的月光下,聽久了,其實,還真有點哀怨呢!每回聽到鳴笛聲,總會不自禁地遙想,這班夜車由何方駛來?將駛向何地?車上遊子是否歸心似箭?還是等著衝破黑夜,迎接明日旭陽?
七、八○年代,我離開了臺北,到臺中求學及工作好一陣子,也開始另一個探索鐵道事物的人生階段。由於地緣因素,我跑遍海線火車站,細細咀嚼它們的前世今生,或沿線觀察火車,聆聽一場節奏分明的鐵道音樂會。偶爾,也會往比較陌生的南臺灣遊蕩,像個流浪漢,四處閒晃,闖入老糖廠,尋找舊驛站;心境上,總是夾雜著濃濃探險味又帶點兒微微浪漫。此等際遇,也成為我日後寫稿時追憶的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