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婕
忘了第幾個冬天買除溼機,也忘了一開始用得勤不勤。只記得去年冬天,一次都沒用過,今年幾乎日日開啟。不在房間時,儘可能開啟。妳喜歡回到房間除溼機滿水的畫面,水分收攏在水箱裡,除溼機以外的地方,就乾掉了,雖然看不見。
那種絕對的乾,有難以侵犯的肅穆之感,把妳整個人莊嚴地捧持包裹起來。
沒有陽光的日子,妳習慣出門前關窗,打開除溼機。回來後檢查水位,開門的瞬間妳總期待水位高高的,彷彿從房間吸取出大量的負面物質。雖然除溼機製造的水骯髒混濁,讓妳感到噁心,像生活。可水位低妳會失望,覺得房間裡還藏匿許多沒搜括出。
離開房間前,妳會明確預感返回後將至的乾旱,氣味變得纖薄純粹。妳知道打開除溼機房間就會那樣發展,妳總在連自己都不能察覺的時長裡輕微地思索,然後按下按鈕。
除溼機有兩個鍵,妳只會按右邊那一個,橘色橢圓,黑體字:「運轉」。左邊另一灰色小鈕,牽出「連續除溼」、「送風」等虛線,妳從未好好鑽研,搞不清那個鈕的用途。
妳除溼有幾種目的。潮溼冬季,為弄乾衣物開除溼機,走出房間,然後在溼度與氧氣皆極低迷的時刻回來。妳沒實際比較過開與未開除溼機,衣物晾乾速度的差異,更多時候妳是把除溼機當電暖爐用,假借一桿衣物的名義公然加溫。溼度低,體感就暖,但回房後必須立刻開窗,讓新鮮的空氣湧進鼻息。等妳摸啊摸的準備洗澡房間又冷透了,並未達到成效。妳聊勝於無,洗澡也按除溼機,雖然擦完身體開浴室門,水氣撲來就前功盡棄。
偶爾妳也打開衣櫃跟書櫃除溼。其實妳不太講究,妳只希望衣物不要產生霉味(可不管再怎麼除溼依舊產生),其他東西倒是無所謂。妳一向不乾溼分離,浴室地板不,房間也不。妳常洗完手就開櫃子,不介意水分滴沾物品,反正很快又會散去,那麼短暫的時間,能摧毀什麼?腐壞什麼?
妳並不關心房間本身是乾燥或潮溼的,它們也不會為自己的喜惡辯護。妳真的只是把願望寄託在除溼機,希望回來時房間不要那麼冷,衣物也能好好乾回原本的樣子。
除溼機是妳的夢魘,妳的保溫杯,壓花片。
妳點亮一根火柴,吹出好用的除溼機。
雖然總覺得除溼機不屬於妳,它跟房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常識說除溼時人不能待在房間裡,妳就常避居到房間外,成全除溼機與房間。雖然妳是寒氣極重的女子,把過妳脈的中醫這樣陳述。
Y告訴妳,有種腳底貼布能消除體內水氣,藥局有賣,貼完會溼漉漉一片。妳懶得去找,只是幻想,除溼機是否也會像吸收房間般,除去體內多餘的寒意?但若真長時間開除溼機對著自己,大概很快就乾枯老去了吧。
於是開除溼機時妳仍離開房間。去圖書館開,上課開,聚餐開,妳甚至為了開除溼機特意去找一樁房間外的事,讓它發生。妳並未預料自己會離開那麼久,就離開太久。
除溼機的除水功能有限,滿水後自動暫停,可放著高水位的除溼機繼續消納房間讓妳不安,不知道除溼機抑或房間會先耗損跌停。妳經常預估出門三四個小時,卻拖磨至深夜才歸返。出門之後那些路向那些方位不受妳控制,人生太多意料之外的事,都不如一台簡易的除溼機。
延宕好久、好久才回來。水位已滿。除溼機冷靜、穩定地矗立在房間裡,等妳關掉按鈕,表裡如一地停擺。這時除溼機真把周圍水分都吸乾了,房間看起來像極一枚冷色調的玻璃瓶或一張壁畫。妳害怕這種缺氧的氛圍,但純粹的穩定也讓妳安心。妳只希望可以變成一件完美的衣服與眼前景象融為一體:讓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