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名能
有人說,張藝謀很會講故事;也有人說,張藝謀不會講故事。這實在是個有趣的現象,為什麼會有這麼兩極化的評論?
講故事和聽故事是人類的原始本能和需求,神話、童話、史詩、唱遊、演義、說書、小說和各類戲劇,都在講故事。近代科技發明了電影,只有一百年的歷史,它以影像攝取,鏡頭剪接,來操弄時空的「蒙太奇」(Montage)效果,成為魅力無窮的藝術和娛樂載體,其本質無非是在講故事。
電影又是綜合藝術,集合多種藝術專業的集體創作,導演是總指揮,集大權於一身,聚光環於一身。電影導演與音樂指揮的工作職責非常類似,都是依據原創,領導一批專業藝術家,共同製造出最後的藝術成品。
不過,音樂作曲的樂譜是一套精準的符號系統,其唯一的功用和目的即是作為演奏之依據,不同指揮和演奏家對原曲或有不同的詮釋,其間的差異非內行人恐不易分辨。
電影劇本僅可視為終端影像的文本大綱,不同導演依據同一劇本拍攝出的電影可能大異其趣,而且拍攝過程錯綜複雜,人為和非人為因素的影響,都能導致結果與導演和編劇的初衷背離甚遠。原創劇本尚且如此,當改編自文學作品時,差異更大。尤其原作篇幅愈長,愈出名,藝術印象愈深植,困難就更大。
證諸文學名著拍成的電影少有成功者,因文學所表現的是文字之美,電影表現的是影像動畫之美,兩者之間無法直接翻譯。
當然,導演可以他自己的原創劇本拍電影,正如指揮可以詮釋自己的音樂作曲。事實上,在近代學院制度尚未形成之前,電影導演的出身,不是劇作家,就是演員,如同音樂指揮的出身,不是作曲家,就是演奏家一樣。電影學院制式化以後,電影導演成了學院中核心的專業訓練,音樂指揮也成了古老音樂學院中,新興的熱門學科。
習得一身好本領
張藝謀在北京電影學院的專科是攝影,電影學院制度雖以專業分工,但對追求藝術的有心人,並不形成障礙,張藝謀就是最好的例證。學院提供廣博的學習環境,不同專業的理論和實務並重,全國精英齊聚一堂,相互觀摩競爭,一代代電影藝術人才輩出,張藝謀學得一身電影製作的本領,他是尖子中的尖子。
張藝謀的作品大致可分為四類,時間上也大致分為四個時期,他早期拍過一些膾炙人口的電影,如《紅高梁》(一九八七)、《菊豆》(一九九○)、《大紅燈籠高高掛》(一九九一)這些鄉野傳奇,叫好叫座。
接著他導演的《秋菊打官司》(一九九二)、《活著》(一九九三)、《有話好好說》(一九九七)、《一個都不能少》(一九九八)、《我的父親和母親》(一九九九)、《幸福時光》(二○○○),現實城鄉的故事,將他的聲譽推向最高點。
後來他向商業靠攏,拍了些大片如《英雄》(二○○二)、《滿城盡帶黃金甲》(二○○六)和《十面埋伏》(二○○四),似乎令人失望,甚至為他惋惜。同時他又跨界導演《歌劇杜蘭朵公主》(一九九七)、《北京奧運開閉幕式》(二○○一)、《印象.麗江》(二○○六)、《印象.西湖》(二○○六)等大型表演,被視為不務正業。
也許出於巧合,張藝謀早期成功的電影,都是改編別人的故事而成,雖然不論改編請的是原作者或他人,張藝謀的參與都相當深入,經常改得面目全非。後來的商業武俠片都沒有原作,而是為了拍電影,特別請人編故事寫劇本,往往張藝謀自己也參與初期編劇的工作,結果雖然商業上賣座成功,但不僅稱不上藝術性,張藝謀早期電影特殊韻味的勁頭也沒了。
有關張藝謀的評論,褒貶不一,其中的原因在於,有沒有一個好的故事,可能是成敗的關鍵之一。也許張藝謀不是原創作者型的導演,他自己並不善於編故事,但他是講故事的高手。就如同他不是羅貫中,但是他是一位把三國演義,說得神龍活現的說書人。因此說,張藝謀很會講故事;也可以說,張藝謀不會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