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過鉛筆打草稿的步驟,逕自邊上色邊構思,半小時後竟然已完成畫作。圖/鄧文瑜
E收藏多年的我的圖畫。圖/鄧文瑜
文與圖/鄧文瑜
據說人的緣分必然經歷成、住、壞、空的循環,因此凡事應該留下一點餘地,預先緩衝未來變化的可能。幸好我與E之間的友情一直留有這樣的餘地,縱使時空相隔,也恰好留下足夠的餘溫維繫彼此的情誼。
經過從校園進入職場的陣痛後,我們各自轉換幾個工作,昔日的夢想也從現實分娩,成為需要照顧的胎兒,E從日文系畢業,從事她真正有興趣的設計工作,我為她感到開心,而我輾轉在書店與出版社任職後,也逐漸找到一種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世間所有的物事都有適其棲身的處所,但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一睹,我也是在認識E十年之後,才有機會去拜訪她的家,但事實上也不是因為某些慎重的理由,只是因為我們想要省錢罷了,市區的咖啡店曾是我們昔日習慣聚會的場所,但十年下來也因此感到咖啡與蛋糕共築的氛圍不再吸引人了。
那天E來車站載我,我們經過一座巨大的公園,以及中華電信的廠房,彎入一條小路,路的兩旁分別是一排舊式公寓,和一塊長滿雜草的空地。E領我進入其中一扇門,E看見空蕩的樓梯間說:「我媽出去了。」
我說:「妳怎麼知道?」
E說:「因為她的腳踏車不在了。」
進入二樓後便是E的家,E跟我說:「我弟去打工了,大概三點回來,所以家裡只有我們。」
我說:「妳家好涼,對面還有一片草原,真好。」
E說:「對面是中華電信的地,但好像沒有要建新廠的打算,所以剛好變成草原。」
我們先坐在客廳聊天,E拿出冰箱切好的水梨,還有家裡的餅乾,配著我們剛剛買回的鐵觀音奶茶,之後我們轉移陣地到E的房間聊天,房內的擺設和家中其他地方有異曲同工之妙,可以察覺主人捨不得丟棄任何東西,將所有物品分門別類整齊綑束,堆疊出類似倉庫的氛圍。
E說:「這房間是我和媽媽一起用的。」
我說:「妳跟媽媽感情真好。」
接著E領我參觀她的收藏,我翻閱名信片本赫然發現:「好多都是我們一起去看的展覽欸!」
E說:「真的耶,這都是我們的回憶。」
從收藏品聊到保養品,接著又聊到E最近的生活近況,我一邊看著E書架上的藏書,以及她掛在牆上的木板,木板上貼著她和媽媽出去玩的照片,二○一四年的新目標,還有一幅很眼熟的色鉛筆畫。
我看了落款和時間問:「妳一直把這幅畫供奉得這麼好?」
E說:「是啊,我一直覺得妳畫得很好,應該繼續畫畫的。」
我說:「後來我都沒畫畫了,看到這幅畫覺得好懷念。」
那天離開E的家之後,E又陪我搭公車回火車站,在火車站前又買了韓式辣炒年糕請我,認識E十年了,這些年幾次見面,聊著各自身邊的人事變遷,縱使可以察覺到彼此都有所不同,卻也剛好在心中為彼此留下一處餘地。
回家後我打開書架底層的櫃門,找出國中時買的水彩色鉛筆,鉛筆盒上的黑白豬圖案都生鏽了,盒面上貼的貼紙也都泛黃了,我又找出同樣破舊的削鉛筆機,一枝又一枝削尖鈍圓的色鉛筆,雖然有些擔心這些筆芯有過期的可能,但這又不是食物,所以又自我寬慰了。
幾天之後,我突然做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噩夢,夢醒之後心情十分混亂。下班後我便拿出色鉛筆,想練習畫「禪繞畫」抒解壓力。雖然先上網看過教學影片,也試著依樣畫葫蘆,但因為我缺乏耐心的緣故,便索性不畫「禪繞畫」了。
由於內心還殘留從噩夢倖存的恐懼,我遂直接跳過鉛筆打草稿的步驟,逕自邊上色邊構思,半小時後竟然已完成畫作。
我用手機拍下畫作Line給E、同事F、男友L,E看了之後覺得畫風變得很不同,很抽象,似乎在畫水;F看了覺得很驚訝:「這是妳畫的?妳很有天分欸!」
而L看了之後說:「妳畫畫好像比寫作厲害欸,畫得好好!」
我問:「哪裡好?」
幾分鐘後L說:「這邊紅紅的很好看。」
聽完L的評語後,我大笑了出來,明明知道他是很認真的在說,可是還是很有喜感。
如果是前男友J大概會讚美筆觸、意境等等不錯,實際上J只是背誦美術課本裡的術語。如果是前男友D則會試圖說個笑話,將這個話題矇混過去,改跟我聊別的話題。
也就只有L這麼老實,說不出漂亮話,但,都是實話多好。
於是我把水彩色鉛筆和畫本從老家帶至租屋,和紙膠帶、鋼筆等較為心愛的文具擺在一起,彷彿水彩色鉛筆和我之間也已然經歷過成、住、壞、空的循環,此處的安放的位子剛好成為它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