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陳牧雨
文/陳牧雨
二○○五年十月,我與學生同遊四川,見證了菊花的能耐。
我們從九寨溝往黃龍途中,碰上一場大雪,到了黃龍風景區門口,看見了一大片紅紅黃黃的菊花,每朵都被冰雪覆蓋著,真像白了頭的老翁。等遊完風景區回到門口,花上的冰雪已融化了,而菊花卻依舊還是紅紅黃黃的鮮嫩著。這樣的情景,真讓我們這些來自亞熱帶地區的遊客,感到十二萬分的意外與驚訝!
不過菊花的堅韌氣質,卻又不同於梅樹枝枒的張牙舞爪,又不似松柏的碩身挺堅。菊花是低調的、安靜的,柔弱中顯見堅強,默默開在秋園的籬邊,以瘦弱的姿態,抗拒這嚴峻的寒霜與冷冽的風雨。
唐代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有「人澹如菊」一句,加上李清照的「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正是道盡了菊花「澹」、「瘦」、「傲」的意象,這意象與隱居文人淡泊、孤傲的特質十分契合。這也是歷代文人長期對菊花稱頌的原因。
唐代詩人元稹,在他一首〈菊花〉詩中說他偏愛菊花的另一理由:「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季秋黃花開後,接著是白雪皚皚,萬物凋零的寒冬,要欣賞漂亮的花朵是難上加難的,所以人們要把握一年賞花的最後機會,自是會對菊花喜愛有加的。
因此,九月重陽節,在中國人的習俗中,有兩個活動重點,就是登高與賞菊。
唐‧杜牧的〈九日齊山登高〉詩云:
江涵秋影雁初飛,
與客攜壺上翠微。
塵世難逢開口笑,
菊花須插滿頭歸。
但將酩酊酬佳節,
不用登臨恨落暉。
古往今來只如此,
牛山何必淚霑衣?
杜牧在這首詩說的是,縱使登高去,也要攜壺醉他一場,但將酩酊酬佳節,不需要學景公登牛山而落淚,也不需要在山上面對夕陽而感到傷悲。
宋代的黃庭堅,如此附和了杜牧:
黃菊枝頭生曉寒,
人生莫放酒杯乾。
風前橫笛斜吹雨,
醉裡簪花倒著冠。
身健在,且加餐,
舞裙歌板盡情歡。
黃花白髮相牽挽,
付與時人冷眼看。
俯仰這宇宙,不樂復何如?生命原本就是短暫的,該歡樂就歡樂,狂歌狂態,黃花簪上白首,又何須在意時人的異樣眼光?
菊花與文人,就這樣糾纏了很長一段時間,中國的文人甚至把她與梅、蘭、竹並稱為四君子。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菊花的淡雅特質慢慢轉向成為長壽與富貴的象徵。
起源是這樣的:
據說南陽縣石馬峰山上長滿了一種野菊,使得泉水特別甘醇。附近人家由於喝了這股泉水而長壽。
晉.周處〈風土記〉也有這樣的記載:「以重陽相會,登山飲菊花酒,謂登高會。」飲菊花酒,說是用以祝願長者如菊花般的老當益壯,益壽延年。從此,「登山」、「菊花」、﹁酒」三者成了九九重陽的活動重點。
菊花自此,也就成了長壽的象徵。我還見過吳昌碩以「菊壽」為印文的閒章。
台北士林官邸,每年秋季都會舉辦菊花展,展出的菊花朵朵富態豐盈,其中甚至有一株即花開數百朵者,因此還需要借助支撐環來撐起如此繁重的花枝及花朵。
這番景象,讓我想起沈周說的:「秋滿籬根始見花,卻從冷淡遇繁華」的句子,冷淡秋天的菊展,似乎是這一年人們能見到的最後繁華了!
這「繁花似錦」和「人澹如菊」的意象,著實已差距甚遠!
真不知淵明若見此盛景,還會引菊為知己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