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父親的感情並不親厚。
她在鄉下奶奶身邊長大,畢業了,回城工作。她進了一個醫院當護士,三班制,有時上班很早,有時下班很晚。
父親有一輛老舊的「永久」自行車,很結實,很敦厚。父親每天把車子擦得亮。她上班,無論是上早班還是上深夜班,都會看到父親在院子裡擦車。父親看到她從房間裡出來,就會迎上來,問一句:「上班啦,要不要我載你?」
她無法想像老邁的父親蹬著那輛舊自行車,在寒風中載著自己吃力地前行的情景。她忙不迭地擺手回答說:「不用,不用!我自己坐公車。」聽到女兒堅決的回答,父親往往面露失望,站起來,蹣跚地走回自己的房間。
她坐公車上班要轉兩趟車,的確很耽誤時間,但怎麼也比勞累老父親來回送她強。她想過自己買一輛自行車,但她在農村很少騎自行車,城裡複雜的路況和擁擠的車流讓她頭暈目眩,她不敢騎。
幾乎每天,「要不要我載你?」「不用不用。」這樣的對答一直持續著。這是她和父親每天唯一的對話,也是他們父女之間唯一的交流。她每天在公司吃飯,與父親見面的時間其實極少。
這樣的對話持續了一年左右,父親突然發病了,是心臟病,一下子就去了。父親是在院子裡蹲著擦車太久了,心臟負荷不來,就倒在地上。父親去世的時候,家裡正好沒人,只有那輛老車,忠實地伴在他的身邊。
日子雲淡風輕,又過去了幾年。有一次,她難得休假,在家裡清理院子的時候,她掀起蓋著那輛舊自行車的油布。
塵埃飛處,歲月深處關於父親的種種記憶一一浮現:小時候,父親每次到鄉下探望自己,總是攜一袋又一袋的食物和玩具;畢業時,父親一趟一趟地往返於鄉村與城市之間,為她回城工作的事而奔波;工作時,父親每天在她上班前,擦亮了自行車,在院子裡靜候著她,問一句:「要不要我載你?」而自以為體貼的她,卻總是答一句:「不用!」
她把父親的那輛自行車擦得亮,就像父親在的時候一樣,她一邊擦一邊流著淚。因為,到如今,她才明白,其實,如果當時她回答「好的!」父親會更高興。父親可以慢慢地載著她,走在或是清晨或是深夜時無人的街道上;父親和她在漫漫的路途中會有很多的對話;父親可能會詢問一下她工作時的情況;父親還可能假裝無意地打探她有沒有男朋友......
父親一直用最質樸的方式默默地關愛著她,想要接近她。可是,她竟然一次的機會也沒有給父親!
她把父親的老自行車推出來,決定以後騎車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