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市雨
去年冬天整個台北城彷彿浸泡在雨水之中,加上冷氣團夾帶而來的凜冽寒氣,那年是我記憶中最冷的冬季。終日陰雨不斷的台北,使得屋子也都漫著一股濃重的溼氣,家裡那台用了十多年從老家搬來的老舊除溼機也賣力運轉著,發出隆隆的響聲宛如垂垂老朽的老人在做最後一絲的掙扎,意圖在生命終結前激發出最絢爛的光輝。
牆上已浮現斑斑黴垢,猶記剛搬進新家時屋裡還散發出新房特有的油漆味,還未掛上任何畫作的潔白牆面讓人不敢用手觸摸,只恐留下髒黑的印痕。如今過了十幾載,新房子早已不再嶄新潔白,到處都是不知為何捨不得丟棄最後閒置一角的雜物,那些物品乍看不起眼,卻實實在在地承載家人們一點一滴的回憶,它們被塞擠在家裡某個角落,不知不覺蒙上厚重塵灰,唯有在一年一度年末大掃除才會想起,當拂去雜物上堆積的灰塵,露出它本來面目時,才乍然想起那些被遺忘的時光,而後心裡猛地竄起一聲感嘆,想著:啊,原來我以前這般這般,隨即陷入回憶的漩渦之中。
年末時,我從書房的櫃子裡清掉不少東西,機械式地做著淘汰的動作,當自己就連物品為何存在的理由都遺忘時,也代表著它們與我的緣分、我們之間的生命聯繫也隨之斷結。當那些陳堆的舊物一一攤在眼前,空氣中飄揚的塵灰使我打了好幾個噴嚏,旋即我停下手邊的工作,情不自禁地盯著地上那一遝遝的稿紙。紙張的邊緣泛黃,摸起來有一種沙沙的、粗糙的手感,這些稿紙有的上頭還有自己的筆跡,有些卻是杳然無痕,連被使用的機會都沒有便被塵封於櫃內,若非打掃整理書房,也不知這些稿紙又會被堆積至何年何月,終年見不得光,徒然留下時間沖刷後的印痕。
我捧著那疊稿紙轉移陣地,回到房間後還慎重地將房門鎖上。那些昔日的我所留下的記憶,當字跡躍然於紙上時,彷彿還能見過去我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寫下這些一個又一個的故事。依稀想起剛念初中時,最大的企盼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成為作家,那年的我有著能夠恣意飛翔的幻想世界,我鎮日沒日沒夜地寫;那年的我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對作家這一職業又抱有太多虛幻且不切實際的美好想像,最後觸了礁,上了岸,於是,十多年間我看到現實,也成了現在的我,不自覺間放下了手中的筆。
突然懷念起過去想像著能攜著一隻筆走闖天下的擁有單純豪情的我。在這連續多日的冬雨,午後偶一乍現的日光,穿透雲層,掠過窗棱,照耀我一小方的房間,與初中時的我在一張張泛黃的稿紙上重逢。她正怒氣沖沖地用手指著我破口大罵,罵我的不爭氣,這麼輕易放棄自己的理想,我被她罵得體無完膚,無顏以對,然而那字字句句犀利的言語也刺激了我。於是,我走回書房,在一卷未曾提過字的稿紙上抒發著此刻被稍稍激盪起的心情,掀出一層層的湖波,不知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