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我準備好簡單的衣物,搭上火車,踏上回家的路途。因為長時間在外頭念書,忙碌的課業加上往返的距離,實在很少有機會能回家,與家人的感情也只能藉著電話聯繫。火車上,我倚著窗看沿途風景,它時而熟悉,時而陌生,熟悉的是那片依舊湛藍得令人悸動的天,陌生的是隨處店家林立的地,多久沒踏上這片土地了呢?我也記不得。
月台上,熙熙攘攘的人海中,我很快地找到了爸爸的身影,本想喚他,卻又突然有些遲疑,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注視著他的背影。似乎是心有靈犀,爸爸回過頭來看見我,笑著對我招手,我鬆了一口氣的走過去。
回家路上,爸爸開車靜靜地看著看前方,而我靜靜地看著他。他頭上多了些白髮,臉上多了些皺紋,刻在他容顏上的,是歲月不復返的痕跡,烙在我心底的,是他對我不變的笑容。
回到家著手整理東西時,我瞥見廚房一隅堆疊著幾罐麥片,有拆封過的痕跡,猜想應該是爸爸平時在喝的,我蹲下身來細細研究,上頭寫著「養生又美味」,我實在好奇,舀了一小匙到杯中加熱水沖泡,輕聞,淡淡的燕麥香確實不錯,可在淺嘗一口之後,我強烈質疑:這真的是美味?不甜不鹹根本嘗不出個味兒。
我皺起眉頭,即便盪在口中的穀味已散去,卻仍舊無法忘懷,那麥片帶給我心的震撼抨擊。這段日子,爸爸都是吃這些食物的嗎?曾經那個毫不忌口、熱愛美食的爸爸,曾經帶我四處遊玩的爸爸……突然間,我似乎明白人說的世事無常。
晚飯過後,我和爸爸坐在客廳談天。客廳桌上擺了副金邊的老花眼鏡,款式很舊了,邊框脫漆得嚴重,鏡片也一堆的刮痕,「怎麼不去換一副新點的?」我心疼的問。「還能用呢!況且我覺得這型挺好看,配我滿不錯的!」爸帶上老花眼鏡,俏皮的比畫了一番。我心想:爸,其實你戴眼鏡也很帥。
我了解,爸爸因為糖尿病的緣故,視力逐漸模糊,即便我們都不願意說出這個事實,但不能否認的是,他手上小小的傷口,竟然經過一個多禮拜才結痂。不易癒合的傷痕,如同我架在心頭上的一把刀,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隔天我同爸爸去逛菜市場,爸一邊說著吃蘋果對身體的幫助,一邊挑了幾顆裝進袋子,還選了一粒最大最紅的讓我沿途吃。我心底暗暗記下爸爸說的話,當晚便去買了杯蘋果牛奶,想說將蘋果打成汁,能幫爸爸省下削皮的時間。我為自己的聰明感到幾許驕傲,得意地將蘋果牛奶遞給爸爸,一副獻寶似的。
爸爸笑了笑,喝了一小口便收進冰箱,我以為是不好喝地直追問,爸笑說:「女兒長大貼心了,我要留起來明天繼續喝。」我開心極了,因為爸爸的一句讚美,一整天都喜孜孜的。那時,我幾乎天天都買杯蘋果牛奶給爸當宵夜,爸爸總是幸福地笑著接過手,從來沒有拒絕過,接著慎重的收進了冰箱。
快樂的日子彷彿過得特別快,假期結束了,爸爸開著那輛年紀比我還大的老爺車送我到車站。沿途他開得很慢,我明白他的不捨,於是我說起學校的趣事來緩緩氣氛,說一個人在外頭遇到的辛苦,說小時候一起去玩的遊戲。爸爸微笑著,似乎正在回憶,只說「累了就回家,爸爸會照顧你」。那一刻我們都不由得感動了。
準備上火車前,爸爸塞給我一小袋蘋果,說是拜過祖先的,可以保平安。我想也沒想的接下了,爸簡短的一句保重,依舊笑得溫暖。
回校之後,沉悶的課業與考試的壓力使我喘不過氣,直到有次健康教育的課程上,提到了糖尿病的資訊,因為在意爸爸,所以我特別專注聽講。聽著聽著,突然,我愣住了,愣了許久。原來對糖尿病患者而言,吃蘋果是好的,但打成果汁卻是反效果!我不敢相信,爸怎能笑得那麼快樂?對於我的不細心。
隔了幾天的例假日,我特意趕回家一趟,提了一大袋蘋果。爸笑著,他仍舊笑著,就像是小時候我做錯事一樣,他都笑著安慰。
我以為我看見了爸的眼眶泛紅。在我說:「我會削一輩子的蘋果給你吃。我愛你。」那一刻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