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莊聰吉
小學寫作文題目「我的母親」,我通常參考範本,套上所有可用的成語——和藹可親、秀外慧中、溫柔婉約等,肯定得高分。如今母親過世,自己也當了父親,在中年時刻寫下此文,只想重溫母親在我內心深處的溫馨印象。
家母很聰慧,日據時代畢業於台北師範,她的成績足以上日本女子醫科大學,無奈家境困頓,不足以負擔龐大學費,只得忍痛放棄學醫念頭,但她夢想的實現卻寄託在兒子身上。
小時候,我每見血就嚇得直發抖,退避三舍,但母親卻持續灌輸我是做醫生的料,問其原因?她都不厭其煩地說出以下故事——母親常年患有嚴重的胃下垂(當今醫學認為只是解剖學上的異常,而非病變),食不下嚥,體重一直下降,看過中西醫都未見起色。說也奇怪,懷我之後,她即不藥而癒,分析之後,她堅信是因懷孕導致子宮變大,造成下垂的胃受擠壓而提升至正常位置,所以治癒她宿疾的醫生自然是胚胎的我。
母親有顆善良的心。小時候,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麼黃昏時總有一位駝背菜販挑著已凋零的菜出現在門口,此時,家母二話不說照單全收,縱使早上已買了不少新鮮蔬果,追問之下,才知道賣菜老翁家世坎坷,買菜兼助人,何樂而不為?多買的菜,母親撿能吃的吃,剩下枯萎的菜就拿去餵雞,絕不浪費。
小一時,我身材矮小,跟出穗的稻子一般高,偏偏住家和家母租屋開藥房之間有段距離,想找媽媽就得走過一大片稻田及一條鐵公路。母親遠遠看不到我,為了安全,一再叮嚀:「到鐵道旁必須完全停下,使盡力氣大叫一聲『媽』!」母親聽到後,無論多忙,必定丟下手邊工作,帶著微笑衝向我,然後大手牽小手,左顧右盼,小心翼翼穿越鐵公路。
母親當時放棄教職,自修中西藥理,開藥房全然為了興趣與就近照顧五個幼兒。藥房生意很好,但她總利用空檔檢查並複習我的功課,我小學一、二年級的成績名列前茅,她的教導功不可沒。
上了醫學院,母親一直鼓勵我利用寒暑假打工,我當過家教、加油工、罐頭廠品管員、木材廠搬運工,她除了要我自食其力外,也希望我親身體驗低層勞工的辛勞,有朝一日穿上白袍,才能苦民之苦,視病猶親。
母親去世後,我整理她的房間,無意中發現抽屜裡還珍藏著我第一分打工所得的薪水袋,當下感動不已。「子欲養而親不待。」懷念之餘,祈盼下輩子還能再續母子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