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梓
捷運站電扶梯緩緩下降,我前面一對祖孫,阿媽牽著小孫子,孫子大約四、五歲,長得聰明俊秀。
「牛耶,還有鳥……」小孫子一直抬頭看捷運站的廣告海報。阿媽始終看著前方,面無表情。
「阿媽,妳有做夢嗎?」小孫子抬頭問阿媽。
「有啊。」阿媽依舊看著前方。
「那妳是做美夢還是惡夢?」小孫子拉拉阿媽的手。
「都沒有。」阿媽敷衍地應著,沒有目標地看著前方。
「啊有飛機!」小孫子又看到廣告海報裡他喜歡的東西,不在意阿媽的敷衍。
我很想問這個小小男孩:「你都做什麼夢?美夢還是惡夢?美夢是什麼,惡夢又是什麼?」
「妳是做美夢還是惡夢?」小孫子看來很想跟阿媽分享他的美夢和惡夢,又再度地抬頭問阿媽。
阿媽還是沒有回答,過了卡和小孫子走出捷運車站。
我很想走上前問問小小男孩的美夢和惡夢,他一定做了美夢或惡夢,或者兩個都有。
區間車到了五堵站,上來一對阿公阿媽,阿公牽著孫子,阿媽背著孫女。
「阿媽,妳看有學校,我什麼時候可以去學校?」孫子看著車窗外的學校。
「明年,你看有操場,你到學校可以去打球……」阿媽很努力在想小孩子到學校還可以做什麼?
「打什麼球?」
「什麼球都可以啊,對了!打棒球,還有打籃球,還有……」
「我還要玩別的。」
「對啊,還可以玩很多東西……啊你看好漂亮的氣球!」阿媽指著從車窗前飄過的廣告五彩球。
「長大後我要坐大氣球去天空。」小孫子把臉貼著車窗。
「好,長大坐氣球,坐飛機……還可以坐什麼到天上?」阿媽轉頭問一直靜默的阿公。
「火箭啦!我夢到坐火箭去天上喔。」小孫子搶在阿公之前回答。
「好棒的夢喔,好玩嗎?」祖孫二人非常活潑,像在玩腦力激盪,只要孫子問什麼,阿媽一定追加更多答案。
印象中,我好像沒問過女兒做過什麼夢,但我確知她們心中有一個「大野狼阿公」的夢。
兩個女兒從小就在台北、花蓮來來去去,我工作忙,常請爸媽幫忙照顧女兒。女兒是故事蟲,從一歲多養成晚上睡前聽故事,沒有故事不睡覺!初始,母親向我抱怨她和父親都不會說故事,怎麼哄孫女睡覺?我建議她講《桃太郎》,這是我和弟弟小時候唯一聽過父親講的故事。
過些天,我問女兒阿公阿媽有沒有說故事?女兒用乳音說著台語,還邊比著「古早古早有一粒足大粒足大粒的桃仔……」
後來,母親又跟我抱怨,總不能一直講《桃太郎》的故事。於是,我拿了《伊索寓言》、《三隻小豬》、《小紅帽》、《睡美人》、《台灣民間故事集》、《中國民間故事集》……請母親照著念就可以了(那時太年輕,不知這些童話故事,有大半對小孩子而言是很殘忍的)。二、三十本的童話故事讓母親應付了兩個小小故事蟲。
過了好些年,女兒讀小學了,有一次和女兒聊起阿公手很巧,什麼都會。
「對啊,阿公什麼都會,阿公還會當大野狼。」小孩的話總叫人驚心動魄。
「阿公當什麼大野狼?」
「每次阿媽講小紅帽的故事,阿公都叫阿媽把房間門鎖起來,然後他就當大野狼,敲門要進來,我們就說『不開不開,不讓大野狼進來。』」原來為了讓孫女整個融入童話情境,阿公還角色扮演。
哈,原來阿公是大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