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洪德惠

1.小麻煩

一開始只是好玩，最後就演變成麻煩。

我的好奇心很小就開始萌芽，為了滿足探索欲，付出的代價還真不少。第一次應該是機器人吧，我沒記錯的話。買玩具對窮人家的小孩來說是項奢侈，家裡開自行車店的好處就是廢棄零件特多。我的閒工夫也不少，媽媽總是這樣罵人的。我還以為自己有天分哩，東敲西打就拼湊出一隻渾身鐵鏽且有油漬的機器人。為了達到某 種效果，我沒想太久便決定拆下牆上的時鐘。還好我逃得快，否則屁股早開花。相隔不久，我再度闖禍。

一場風箏比賽，我輸得奇慘。心有不甘，非得造隻超級風箏出來。我常自豪有個裁縫老媽，至少把補丁修飾得漂亮有型。基於前車之鑑，這次我挑了好久才選中一塊布料下手。老實講它看起來不怎麼樣，飛也飛不好。我挺失望，不料回家卻發現有一雙暴怒的眼睛在等我。根據姐姐的說法，那塊布料的價值不亞於殘破的鐵力士 時鐘。連客人都受不了！光這幾個字就叫我餓了二餐。

諸如此類的意外頗多，我只是列舉印象較深刻的。我這個么兒上面還各有一位兄姐，他們受的氣不會比爸媽少。他們總是恨不得我趕快長大。

他們的願望很快就實現了。

2.恐怖湯

我的她。

當年她還是個大學生，追求者眾。她愛讀書，人又聰明。我呢，剛好相反。為了贏得芳心，如我這般鄙夫只得下足苦功。十幾年過去了，我從她身上學到許多。當然，甜蜜的咖啡館約會之後，也累積了不少咖啡因，香了鼻子卻苦了牙齒。人人都有畏懼的事，我把牙醫排在首選。徘徊在診所門口早不是新鮮事了，若非我最終消 失，護士可能已經報警來抓怪叔叔。對了！我靈機一動，書上不是說松樹的果實可以治療兼預防蛀牙？可是我在掙扎，難道當年那個惡搞的靈魂又甦醒了嗎？如今不同昔日，我的她，在可愛的外表底下，其實隱藏著強悍的性格。有些時候，我甚至覺得她和牙醫沒啥兩樣。

記得在陽明大學附近有片松樹林，季節一到地上全是掉落的果實。原以為就熬個湯那麼簡單，沒想到徹頭至尾我都跟那些果實糾纏不清。就是一個黏不死人不要錢，而且更大的勇氣還在後面。

只能用恐怖至極來形容。一股漆味，即使它看起來像奶茶。奇妙的是，喝下以後，牙不疼了。做人真不該貪心。有一天，當她發現自己的晚餐為什麼老是添了種松味後，我之前所編織的那套美麗謊言全都不攻自破。

她氣炸了，還有一只爆裂的土鍋。我捨不得丟掉剩下的松果，可是她告訴我，除非我自己再買一台冰箱。

就這樣，那些翠綠的果實回到了它們原來的地方，說不定現在已發芽了呢。

3.夢

只要爬山我總要想起鳳爺爺。

一個奇特的老人，在台灣沒有親人，下葬時身體還很柔軟。他很疼我。有一次我心血來潮，打包好行李後向家人告別，說要去深山習武，結果當然沒人理我。鳳爺爺知道這件事後大笑道，要練功不必上山，倒是他很小的時候，有一隻發出紅光的金色獨角仙在山裡被他遇見。

小六以前我還常夢見他，國中之後就沒再夢過。我對作夢這檔事很執著，有時它的清晰度簡直逾越現實，對我來說，有些夢甚至有療癒的效果。那是在紗帽山頂，潑猴嘶吼，古木參天，氣喘吁吁的我，一應俱全。不同的是夢境中的猴子是紅色，大樹底下發著亮光，以及一條毛巾。這條毛巾最後變成一條蛇，若不是猴子叫得太 兇，我還以為自己在作夢。看來牠們救了我，驚嚇之餘，我朝大樹靠近。一轉眼才發現隆起的樹根有個洞穴，洞穴底有株靈芝。

那天下山時有隻獨角仙一路跟著我，牠停在我的肩膀上不走，可能是受不了背包內水果的誘惑。我看著牠，有一種相識已久的感覺。

4.夜半歌聲

有段時間我們常跑去草山後山。親戚的房子，久無人居，積存的霉氣要除溼機日夜不得休息。我也半斤八兩，只不過為了視野上的某種虛榮，原本只是度假竟搞到腰酸背痛，然而那幾片草皮卻依舊醜陋。生平我從未如此不適難耐，就一個念頭，枯黃的草在一夕之間泛出小綠點。我以為農藥何等神奇，不單滅蟲還能促進生長。誰知那全是蟲屍（據說是蛾的幼蟲）！後悔極了，剩下的半瓶立即丟棄。

可能是森林氣息，感覺夜來得特別急。既然房間挺多，且我們人才兩個，所以乾脆分房睡罷。我提議，我的她也欣然答應。午夜時分，我的房門忽然大鬧。即便神色慌張，她仍不忘罵人。平常習慣上鎖，令她又怕又氣。她嚇壞了，因為聽到女人唱歌的聲音清楚逼近。我比她更害怕，從此我倆未曾闔眼。

之後每當我們聊及此事，她總是推說忘了，要不就是輕鬆帶過，好像我才是經歷者似地。我相信她的說法，當然也不懷疑自己的感應力。

因為這件事其實尚未結束。

5.厄走丸

我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甚至不敢用任何字眼來形容，只能以一個不存在的它來表示。可以確定是位女性沒錯，模樣雖不清晰，可你就曉得是同一人。出沒的時間大約在入睡之際不久，與醒來之前的幾剎那。那算是夢境嗎？我不敢妄下斷語。有些東西會來點肢體動作或壓一壓你什麼的，它沒有，唱歌就是最好的連貫標記。好不好聽是另一回事，雞皮疙瘩直起才是重點。

很多事可以求助別人，這種事還是自己來才可靠。厄走丸。名字聽起來不太正經，可不是隨便調製。肉桂、胡麻和牛奶，理性告訴我也許是太疲勞了，來點蜂蜜使之變得黏稠，再加一味龍眼乾得以抑制胡思亂想的頭腦，還能順便搓揉成丸。最後則是兩樣避邪的利器，艾草和朱砂。

天下事無奇不有，此藥卻不拿來口服。我將之塞入肚臍，再以透氣膠帶交叉，剎時腦中浮現出手塚治蟲的漫畫，三眼神童的畫面。差別在於他的膠布貼在額頭而且不可亂撕，否則就要興風作浪。我的雖不至於強烈，感覺倒異常明顯；即使我不是天天貼。

數月後，惱人的歌聲愈趨模糊。我原本的目的就是請它離開，而非傷害。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說不定是我們先打擾了它，它才回過頭來搔擾我。一天，它終於走了，挾帶著逃命似地慘叫。我衷心感謝它，希望它別再來找我。然後，我發現肚臍附近一片焦褐色，伴隨著狀似燃燒的火痕，也許那就是打鬥的印記。

麻煩真的結束了嗎？我以為。

家裡的貴賓犬是個調皮蛋，翻箱倒櫃是牠的拿手絕活。有次牠吐出鈕扣，我們才發現牠對服裝有興趣，這回牠老兄改行研究草藥，回家後只要看地板上有無畢卡犬留下的抽象畫便知道。果然，濃濃的艾草味殘餘在牠的嘴爪間。我還高興自己的善後能力呢，誰曉得牠隔天一拉肚子全部露餡。我不僅耳朵遭殃，還要帶牠去看獸醫，幸好牠最後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