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降臨，櫻花初開，放眼望去，一片白皚；恰似冬月，覆蓋樹冠，蔓延枝椏，白頭一片，惹得人禁不住拾捧起朵朵櫻花向鼻頭抹去－－好一個浪漫的時節，悠閒的午後。

時序入冬，全台各地櫻花、梅花、李花齊聲奔放，把冬日原本的凋零與慘淡，點妝得更有滋味。從陽明山頭，到南投武陵農場、嘉義梅山、台南梅嶺，再到高雄寶來，全都如雨後春筍般地染白染粉了視覺的空間；風很輕，雲很淡，心不自覺地就鬆了下來，像置身在連續劇的場景裡，有著悠然，有著清純，其間還間雜著一種古典性與中國性的況味。

櫻花，其實品種甚繁，山櫻、緋寒櫻、吉野櫻……初見櫻花的當下，總分不清是何種櫻花，只知粉紅胭脂，淡淡地懸開在枝頭，反正所有的櫻花，都是換來嘴角一聲：「哇！好美喔！」懂得賞櫻的人，從櫻花樹的樹型、花的色澤、花瓣的形狀、花的分布，便可娓娓道來不同櫻花的品種；那些早已視櫻花為家常便飯的人，信手拈來便能為櫻花說起串串的故事，比起我們這些只知道「捕花捉櫻」的人，顯得更為高尚、優雅，也更有學問更有文人說櫻的瀟灑。

日本人鍾愛櫻，看那櫻花片片飄落，殘英繽紛，如同生命的殞落；在三一一大海嘯的當時，正逢櫻花盛開，多少詩人文采，便以櫻花和海嘯做鋪敘與連結；他們愛櫻盛開卻帶著內歛，也愛櫻的一種無拘無束，奔放自然。櫻花是日本的國花，只要去一趟日本，就可以知道日本人是多麼地以櫻花為傲；日本人的生活，缺了櫻花就是俗氣，被櫻花團團錦簇圍繞也是一種浮華豔俗，他們愛淡淡的櫻花，數量不必多，氣味不必濃，就像台灣人總愛桂花一般，淡淡地，隱隱約約地就好；其實這樣的感受，也正是君子之交所蘊含的真理。日本人給人溫文儒雅又極其敦厚的感覺，也真實地反映在花給人的印象，一種淡然，一種輕爽，一種沒有爾虞我詐的感覺，一種閒情自得的恬然。

我用這般的心情來追櫻，心靈的層次便不自覺地豁達了起來。「我看櫻，櫻自繽紛；我見樹，樹自婆娑；我覽境，境自去來，我觀心，心自如如。」就是這樣的境界；佛教中所謂的明心悟性，就是在清淨中照見內心的蓮花，再往上一層地擴及空靈與無我；對於櫻花，何嘗沒有這樣明心見性的體認？在寶來的山區，寥無人跡，只有遠處潺潺溪流流過，只有悠悠的白雲在山頭繾蜷飄過，不正映照著千江有水和萬里雲天的心境？

幾年前，我也曾到阿里山追櫻；當時正在全台最高海拔的小學——香林國小講課，時值三月，校方特地安排講座於櫻花樹下的木棧平台上，講題便訂之為「櫻花語」，多麼飄逸又浪漫的名字。我一邊講課，櫻花便隨三月東風輕柔散落而下，飄在平台上，飄在髮上，飄在每個人的心中；我們都愛這樣阿里山山霧煙嵐的午後，朦朦朧朧略帶涼意，儘管高海拔溫度只有六度，我們卻也因櫻花而滿心沸騰。

這幾個月來，櫻花的熱潮再次在台灣掀起；是隨著奧萬大的花季盛況而驅車賞櫻也好；是趁著玉山飄雪而沿途賞櫻賞雪也好；是到深山追櫻順便泡起湯泉的也好；種種愜意快活的人間極致，都讓我們不禁歌詠起櫻花的真、善、美。而旅人也愛殘英，如碎花春泥，塵歸塵，土歸土，終結於世間，也歸根於原始，總把路面鋪得一片淺紅如朱唇，深紅如春聯，繁花似錦，輕雅如畫，正把冬日山林的美意，全都靜靜地深烙在心中，至難忘懷。

在這個櫻花紛紛飛飛的世間，終有可以留戀的，終有剎那即逝的。每一年的冬季春日，我們總愛賞櫻，看櫻花的盛開，看櫻花的凋謝，繁繁華華，零零落落，而人生，不正是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