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孟郊(七五一~八一四),字東野,父為崑山尉,他自幼就顯露才華,只是個性耿介,落落寡合,喜好吟詩,唯覓句甚苦。韓愈說他賦詩「劌目鉥心、刃迎縷解、鉤章棘句、神施鬼設。」他自己也說:「一生空吟詩,不覺成白頭。」是屬於苦吟派的詩人代表。
這位苦吟詩人,四十六歲才中舉,雖與韓愈、李翱、李觀等相交,並予極力推薦,可是仕途一直不順,五十多歲了才當個漂陽尉,讓他很洩氣,每天徘徊林間水旁,公務多廢,只好被扣一半薪俸,幾年後便辭官。五十八歲喪母,又失三子,六十四歲這年,應聘赴鄭餘慶節度使興元軍為參謀,挈妻行至中途,暴病去世,結束辛苦的一生。
孟郊留下的詩篇有五百多首,《漢典詩詞》錄有三八四首,韓愈常和他聯句賦詩,所以對他的詩路清楚而且讚賞:「孟生江海士,古貌又古心。」只因為他鑽字煉句,費盡心血,所吟詩句,大多環繞在寒、冷、凍、苦、饑、病、老、淚等字眼上打轉,後世詩家多有批評,其中以蘇軾最苛刻:「夜讀孟郊詩,細字如牛毛」、「何苦將兩耳,聽此寒蟲號?」言下之意,有不屑一讀的意味。
詩人元好問說:「東野窮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詩囚。」海闊天空,卻偏為詩囚,把自己囚困在詩牢裡,因此以「詩囚」稱之,說他只比李賀詩鬼多一口氣。
說起來也難怪,他一生窮途潦倒,兩次落第,難免怨懟:「長安落花飛上天,南風引至三殿前。可憐春物亦朝謁,唯我獨吟渭水邊。」那種心情,覺得自己還不如春物,該是多麼辛酸!
當他四十六歲進士及第時,「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那種自負的心情,又該是多麼滿足興奮!可是當他看到同榜多是青少年時,心情又沉入了谷底:「食薺腸亦苦,強歌心無歡。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
由於他的詩中常用寒冷的字樣,蘇軾遂有「郊寒島瘦」之稱。賈島比他小了二十八歲,這樣比稱,對他也很不好看,其實他的詩句中用「淚」字比「寒」字還多,應可稱之為「淚人兒」,試舉幾例:
「故花辭新枝,新淚落故衣」;「承顏自俯仰,有淚不敢流」;「一日引別袂,九回沾淚痕」;「中有失意吟,知者淚滿纓」;「戚戚故交淚,幽幽長夜泉」;「徘徊相思心,老淚雙滂沱」;「別時各有淚,重落青樓前」;「君淚濡羅巾,妾淚滿路塵」;「淚墨灑為書,將寄萬里親」;「負我十年恩,欠爾千行淚」……他的一生,幾乎都浸泡在淚水之中。
其實,孟郊的詩,也有其順暢淺顯的好句,並非全如明代布衣詩人謝榛所評的「苦澀如枯林朔風吹,陰崖凍雪,見者靡不慘然。」試看其〈遊子吟〉:「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多麼有人情味!只是當時的母親已不再為遊子縫衣,所以讀者可能也感受不到那分親情的深度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