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雲窗
李瓶兒的苦,是含在嘴裡,又吞進肚裡,連個傾吐的對象也難尋覓的苦!
兒子明明是心頭的一團蜜,丈夫的寵愛也是她命中的甜。卻沒想到兩者竟會交織出她生活中彌天蓋地的一張苦網來!
李瓶兒終究成了西門慶眾妻妾忌妒的對象,尤其是來自潘金蓮虎視眈眈的威脅與迫害,竟導致官哥兒和自己的相繼死亡!
李瓶兒既已預見了自己的下場,卻束手無策,一路坐以待斃,直到嚥氣!官哥兒死的那一天,作者描寫李瓶兒痛斷了腸:
那李瓶兒撾耳撓腮,一頭撞在地下,哭得昏過去半日,方才甦醒。摟著官哥兒放聲大哭,叫道:「我的沒救星兒,心疼殺我了!寧可我同你一答兒裡死了罷!我也不久活於世上了!我的心肝,撇得我好苦也!」
西門慶即令小廝收拾前廳西廂房乾淨,放下兩條寬凳,要把孩子連枕席被褥抬出去那裡停放。
那李瓶兒躺在孩兒身上,兩手摟抱著,哪裡肯放。口口聲聲直叫:「沒救星的冤家,嬌嬌的兒,生揭了我的心肝去了!我枉費辛苦,乾生受一場,再不得見你了。我的心肝!」
西門慶走來,見她把臉抓破了,滾的寶髻鬅鬆,烏雲散亂,便道:「他既然不是你我的兒女,乾養活他一場。他短命死了,哭兩聲丟開罷了。如何只顧哭了去?又哭不活他!妳的身子也要緊!」
李瓶兒見小廝們伺候兩旁要抬他,又哭了。說道:「慌抬他出去怎麼的?大媽媽,妳伸手摸摸,他身上還熱的!」叫了一聲:「我的兒 ,你教我怎生割捨的你去?坑得我好苦也!」一頭又撞倒在地下……
官哥兒出殯時,西門慶怕李瓶兒難過,刻意不讓她去墳地,李瓶兒一口氣跑到大門首,趕著棺材一口一聲:「不來家虧心的兒 !」叫得連聲氣都破了。不防一頭撞在門底下,把粉額磕傷,金釵墜地,慌得吳銀兒與孫雪娥向前扶將起來,勸歸到後邊去了。
才回到房中,見炕上空落落的,只有官哥兒愛玩耍的那壽星博浪鼓兒還掛在床頭上,想將起來,又哭個不了……
世人都曉《金瓶梅》專寫男女風月苟且之事,其實蘭陵笑笑生乃是描摹世態人情的高手!
他的寫作,活靈活現地逼出了人人內心感同身受的情感。李瓶兒撕心裂肺地叫喚:「不來家虧心的兒 !」那一句:「大媽媽,妳伸手摸摸,他身上還熱的!」聞者能不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