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澤涵
近幾年,讀到了許多關於讚頌「殘缺」的文章。一文說:日本茶道宗師武野紹鷗到學生千利休的家裡來品茶。他見到一個只剩一隻耳飾的花瓶(花瓶本有兩隻耳飾的,另一個被千利休故意敲掉了︶,於是,他心下暗暗讚嘆。
恕我愚拙,實在想不透這二位大師的心思,因何要故意敲掉一個耳飾?因何會心生讚嘆?再據說法國著名文學家巴爾扎克,只用有缺口的杯子,買了新杯子,他會用湯匙敲出一個小小的缺口。該文解釋說,他這樣做是在提醒自己,無論寫了多少作品,它們都存在缺口,以此激勵自己,在寫下一部時,記得將缺口補上。
實是牽強,「世上沒有百分百的完美」,巴爾扎克都將這道理吃透了,何苦還執著於形式?杯子出爐即有殘缺,非行家不能辨認罷了,何苦要鑿個口,使行外之人都曉得?故意為之,便是過了,也就做作了。昔年,盛行一股風潮,好端端的一條牛仔褲,硬要挖上幾個洞。這是現實本身所致,還是文學反噬,抑或兼而有之?總之,糟蹋東西,莫說一件藝術品,就是一條褲子,一口杯子,都是浪費。
中國也有很多說殘缺的事。首先就是封建社會的罪惡——三寸金蓮。太婆年輕時就很漂亮,到八十八歲過世,還是老美人一個。她的聰慧更難得,心思之縝密,就如那雙靈巧的手,設計過許多實用的小玩意。奶奶這麼形容太婆的「金蓮」:尖彎瘦小,狀如菱角,慘不忍睹,「稍大一陣風就站不穩了」,若逢晴雨變天,疼得更厲害。
「金蓮」之稱由古時一干酸秀才的口中傳出來的,並大肆吹捧裹足之舉;甚至還有人搜集纏足女子的三寸小鞋,閒時拿來聞一聞,或代作酒盞,美其名曰「風雅」實乃病態的審美觀!我想太婆若聽到有人稱讚她的金蓮美,以她的脾氣非開罵不可。
《西遊記》第九十九回,曬經石上收經卷。溼經沾在石上,豬老三毛手毛腳就給扯破了。「佛本金經已殘缺不全」,唐僧老大心疼不已。孫老二回說:「天地本不全,經文也應不全之理。」佛家講的是因緣法,非人力能及之事,就該放下。史蒂芬‧霍金和史鐵生因何而美呢?當然不是殘疾,也不單是他們寫下的那些膾炙人口的篇章,而是身殘志堅——品質和人格魅力,以此填充了人生的缺口。若上蒼肯還他們一副健康的體魄,豈願居坐輪椅?某些殘缺的寓意雖好,不過,缺口就是缺口。一個人審美的眼光,胸襟是不可缺的,既要看得到殘缺美,又要看得到完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