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人:邱立本
香港亞洲週刊總編輯
我的朋友小周從台灣採訪回來,約我在蘭桂坊喝啤酒,我們都不約而同點了台灣啤酒,喜歡它的香味與比較稠的感覺。
我們坐在露天的酒吧,小周拿出來一包長壽香菸,點起了一根,吐出了一個煙圈,然後長嘆一聲說:「台灣的流行文化裡,其實都是政治。」我聽了莫名其妙,說「台灣不是靠它的軟實力,歌手才氣縱橫,贏得了大陸很多老百姓的心,超越了政治?」小周說,台灣最近一部很火爆的電影《KANO》,講日本統治台灣時期嘉義農林棒球隊如何出頭天的故事,講一位鐵血的日本教練,怎樣把日本人、漢人與原住民組成的球隊,調教成為一支厲害的隊伍,贏得台灣的冠軍,更遠征日本本島,歷經纏戰,不過由於主將手指受傷,雖然仍堅持上陣,球隊最後只能屈居亞軍,但雖敗猶榮,觀眾都對他們如痴如醉。
我說這樣的情節很勵志,是一個好故事。小周說,關鍵是這電影引起了很大的爭議,因為它對日本的殖民統治有很多美化,並不敢碰觸最關鍵的部分:民族歧視與日台差異。
我說,民族歧視與日台差異?
小周說,日本人統治台灣時,台灣人是不可以念法律與政治的學科,優秀人才的唯一出路就是讀醫科。因為,日本人在台灣受到明治憲法的保護,台灣人在台灣只受到「六十三號法令」所管轄,沒有日本國民所擁有的基本人權。
我說,用喬治‧奧威爾《動物農莊》的比喻,有些人比另外一些人更平等。
小周說,就是日本人比台灣人更平等。我說,這也就是殖民統治的特色,而電影《KANO》對此都毫不提及?
小周說,不但對這些事情毫不提及,並且還用很多篇幅對殖民統治加以美化。該片除了談球賽之外,還談到了日本工程師八田與一興建的嘉南水壩(日本人稱之為烏山頭水庫),如何嘉惠台灣,讓老百姓感激涕零的場面。
我說,如果這是事實,也不應該加以迴避。小周說,關鍵是電影敘述的時間是一九三一年,正是霧社事件發生的第二年,《KANO》卻對日本當局殘殺原居民的事實,選擇性不提,而改以原居民如何在棒球隊的表現,來說明日本殖民統治的成功,都是一片國泰民安的場面。
我說,一九三一年也是日本對中國發動九一八事變,成立滿洲國的年分。
小周說,其實電影拍有關棒球的部分,都很好看,有關台灣社會史的部分,也有填補歷史空白的意義,問題是整個片子是一部日本「皇民化史觀」的電影,說出了以日本殖民政府為主體性的觀點,而不是一部從台灣人觀點看自己歷史的電影。
我說這也許和近年台獨力量上升的勢頭有關,它總是強調日本殖民政治的成功,以此來映照國民政府的失敗。
小周說,台獨史觀和皇民化史觀並不符合史實。因為只有在光復之後,才可以讓台灣人獲得國民待遇,每一個中華民國國民在考試面前平等,因而一個「三級貧戶」出身的陳水扁,可以考上國立台灣大學的法律系,甚至最後當上了中華民國的總統。這在日本統治時期,是不可思議的。
我說,其實近年台灣出版了不少歌頌日本殖民統治的書,如台獨領袖黃文雄,他甚至提出:日本人的性格都重視「誠」,而中國人的性格都是「奸」。這其實是徹頭徹尾的種族主義論調了。
小周說,日本人偷襲珍珠港,哪有「誠」的成分,而蔣介石對日本「以德報怨」,不讓日本對中國賠償,才是真正的「誠」。《KANO》事件其實是一個警鐘,讓台灣的民眾了解,不能讓本土化的思潮被殖民化的力量所劫持。
小周繼續說:其實仔細看《KANO》這電影背後的力量,有不少日本企業和日本媒體的支持。最後在大阪電影節放映,讓現場的日本人熱淚盈眶,覺得這些台灣人比日本人更愛日本的殖民統治。
我向小周討了一根長壽,深深地吸了一口,也吐出了一個煙圈,說:「台灣要找回自己的主體性,做一個有尊嚴的台灣人,就不要被那些『殖民鄉愁』所迷惑與誤導。」